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喜上眉梢 | 上頁 下頁
十二


  千鈞一髮間,傅松凜連人帶椅往後一倒才險險避開黑衣客手中長劍。

  霍清婉閃避不及,那把長劍直接貫穿靈體,雖對她造成不了傷害,渾身仍像畏疼似的發顫。

  「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不管聲音能不能被聽到,她憑著本能衝口就喊,緊張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按天朝皇制,毅王府內能私養自家的府兵,照理來說主院書房一旦傳出打鬥聲響,外邊該要很快就有動靜才對,但負責巡邏的府兵侍衛遲遲沒來,極可能早被刺客暗算。

  這一邊黑衣客出招好快,傅松凜被逼得一退再退,霍婉清看得出來,毒素未盡除的他身手不若以往矯健,也看得出他正勉強撐持。

  那一劍他其實能避開,若他避開,對方揮下的劍不過是削破那只木盒和長桌。然而他卻不避開,不僅不避還展臂一撈,護住桌上木盒。

  黑衣客長劍落下隨即砍中他的左肩頭。

  對方驀地貼身再上,左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短劍,「啪」一聲刺進傅松凜胸間。

  幽魂尖叫著、哭嚷著,覺得那把劍像也刺進她心中。

  「紅花子母劍……」傅松凜垂首看見沒入胸口的那把銀劍,在染了血後現出朵朵紅色花紋,嘴角不禁微翹,他抬眼正視黑衣客那張有些年紀的清瘙面龐。「馮公公在太后身邊隨侍多年,倒未料及……當年犯下江湖大案從此銷聲匿跡的『紅花子母劍』,其實藏身宮中。」

  「王爺不愧是『天下第一莊』的外家子弟,竟這麼快便認出老夫。」

  「不……是著實太慢。」傅松凜一笑。「馮公公是最後伴在太后身邊的老侍人,太后一薨逝,你立時就發動,看來這殺皇上、殺本王之舉,是太后臨終前留給你的遺旨吧?」

  彷佛想讓他作個明白鬼,馮公公答道:「當年我為她入宮,只求長伴左右,朝堂上的爭鬥本與我無關,也不感興趣,自始至終我只護她一人,如今她走了,我也沒什麼好留連,她想做的事,想報的仇,我替她辦。」

  「如此說來,取了本王性命後,公公還須潛回宮中親自刺殺皇上了?」

  「如今能使的人手已不多,白日那場宮中行刺儘管沒能殺掉皇上,卻成功削弱了王爺的能耐,趁你病,要你病,合該會輕鬆一些,不會再發生如幾年前那樣的失誤。」

  傅松凜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當年在東大街遇襲,那個蒙面刺客正是馮公公,本王胸口中了閣下一記飛刀,那時你使的倒不是紅花子母劍,是怕身分曝露吧……」語調似閒聊舊事。

  馮公公淡哼了聲。「王爺當時快弩連發,力道之重,準頭之精,咱也沒落到什麼好,躲起來整整養了三個月才下得了榻。」

  傅松凜嘴角又是一勾,低應一聲,歎道:「你我並無深仇大恨,一切皆為成全他人之願……而為了與心上人相守,馮公公竟選擇淨身入宮,想來也是癡心人。」

  馮公公消瘦臉上露出詭笑。「淨身入宮嗎?嘿嘿……嘿嘿……難道非得淨身才入得了宮?王爺也當真奇葩,眼下命到盡頭竟還想著我是不是癡心人?罷了,難得與王爺聊得如此合拍,索性再告訴你一事,仁王天生呆傻,智力不足,模樣更是癡肥令人不喜,成天只知吃喝玩樂,十一、二年前太后卻將自個兒的親親侄女許之,王爺道,太后為何要那般禍害自家親侄女?」一頓,又嘿嘿笑,眉目間竟有掩不去的得意——

  「傻子仁王大婚的來年,仁王妃就誕下一子,那一呱呱落地就是仁王世子爺的孩子如今也十歲有了吧……王爺可曾瞧過那孩子?生得跟仁王和仁王妃可有相似之處?」

  耳中嗡嗡作響,傅松凜實已聽不太清楚馮公公後面說了些什麼,但他知道對方的專注力正因兩人的交談鬆懈下來,變得頗得意,還帶幾分張揚。

  他的機會僅有一次,他不能放走他。

  對方在等他說話,他則微微淺笑,將拖延到此際在體內暗暗蓄積起來的氣勁運於雙掌,猛地一招「雙風灌耳」……

  中了!

  這是同歸於盡的作法。

  傅松凜明白自身是活不成了,如此一運勁,血脈連動,發勁之後必然氣盡力竭。

  至於能否將馮公公一招擊斃,他實無多大把握,但必然能令其瞬間昏迷,只要對方倒地,王府侍衛自能順利將賊人逮下,交由朝廷處置。

  他這一生到此即將結束,回想往事,亦是風風雨雨走了好長一段,回想再回想,嗯……是有幾分悵然、幾分失落……

  幽魂臉上的淚似大雨滂沱。

  當她目睹她家的爺雙掌同時拍出,穩穩擊中刺客的雙耳,自身則在下一瞬口噴鮮血,連鼻中也湧出大量鮮血,她再次尖叫,反復不斷地淒厲尖叫,除了這樣,她還能做什麼?

  她完全無能為力。

  那好像不是她的叫聲,好像……已不是人能發出的聲音,很痛很痛很痛,無法承受了,只能從魂魄深處呐喊出來,像悲傷的獸發出的絕望哀鳴。

  終於來了一大群侍衛沖進書房,跟著沖進來的還有崔總管以及那兩名御醫,眾人亂作一團,但她只看著他,看著她的爺。

  她看到他倒地不起,看他奮力掀睫,長臂勉強一展,指尖終於碰到滾落到桌腳邊的木盒,嘴角似有模糊笑意。

  她看他動了動長指撫著木盒上頭「喜上眉梢」的喜鵲梅花紋,撫過又撫,而眼皮著實太沉,在一次交睫合下後便不再掀啟。

  他呼出最後一口氣,再不管周遭是何亂局。

  毅王傅松凜的葬禮辦得極其隆重,隆重到幾近豪奢,豪奢到已然逾制,且因逾制而遭禦史台的言官們抨擊,但是,即使再有萬般批評又如何?能讓誰出來承擔?

  別忘了,這一切盡是皇上旨意!

  國之棟樑、輔弼大臣的毅王遭刺客夜襲而亡,死前更奮力一搏將刺客擊昏于當場,留了活口才令之後的三法司會審多少審出一些線索,勉強厘清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帝王就是要給自家皇堂叔一個無比體面的葬禮,誰想提出異議,全去跪在毅王靈堂前三天三夜後再來說。幽魂已哭到流不出眼淚。

  上一次她癱坐在自個兒靈堂的角落,心中茫然,哀默大於心死,這一回她癱坐在這座好大的靈堂前,才知不管是茫然、哀默抑或心死,都比不上胸中那恐怖的空虛。

  她不懂天道為何任幽魂存在,不懂自己為何就不能乾脆魂飛魄散,沒了魂魄、意識消亡,她便無須再去感受,心房彷佛破出一個大窟窿,她痛到麻木,連淚都流幹。

  放眼看去盡是白幡黑幔,滿府的人跪了一地,哭聲不絕。

  許多大小官員們上門弔唁,就連皇帝也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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