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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她親眼見過土匪的殘忍,無法想像當時的他經歷了些什麼,難怪他身上有那麼多傷疤,原來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的過往,而她,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曾經故意嫌棄他身上的疤痕,當時他只是笑笑,一點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裡沉甸甸的。

  「不過,貧僧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見他一臉欣慰地開口。「如今他身邊總算有個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如同一艘歷經風浪的行舟,總算靠岸了。」

  柳惠娘呆愕。等等,什麼紅顏知己?是在指她?這位大師,您是不是搞錯了?

  「不,我不是。」她趕緊否認,並補了一句。「我有相公,還有個兒子呢。」

  修了疑惑。「聽說你打算與你相公和離?」

  聽說?聽誰說?顯然是聽那個楚施主說的。

  「不,我沒——」

  「你不和離?」

  「也不是——」

  修了看著她面有難色地猶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為難,在這世間,人與人講求一個緣字。緣來,隨安;緣去,亦隨安,莫讓世間紛紛擾擾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緣,自會成事;若無緣,也隨它去,依貧僧看,你與楚施主自是有緣的。」

  話說到此,修了道了聲佛號,便微笑離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自從聽了修了和尚講述楚雄的過往後,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見到楚雄,她就不自覺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導一群小沙彌練功夫,她發現小孩子似乎特別喜歡他,就連她的兒子潤哥兒也一樣。

  潤哥兒此時可開心了,來到京城後,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禪寺後,有那麼多小沙彌當玩伴。

  郭氏兄妹畢竟跟他差了一大截歲數,不像這些小沙彌都是一群孩子,歲數差不了多少,小孩子天真無邪,一下子就混熟了,每日都玩在一塊兒。

  平日貪睡的潤哥兒,到了佛寺也跟著小沙彌們晨起健身。

  楚雄正在教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們棍法,潤哥兒人小志氣大,拿著棍棒也跑來湊熱鬧。

  小沙彌們瞧見了,說他年紀還太小,等大一點再學,否則棍棒不長眼,打到他就不好了。

  潤哥兒卻不依,大聲道:「放心吧,各位沙彌哥哥,棍棒不算什麼,我連刀——」下頭的話被一隻大掌掩蓋,楚雄及時捂住潤哥兒的嘴,緊張地看向站在梧桐樹旁的柳惠娘。

  她應該沒聽到吧?若是知道自己偷教潤哥兒耍刀弄槍,恐怕會氣得不理他了。

  潤哥兒人小鬼大,反應也機靈,立即閉嘴,還與楚雄配合,對娘親招招手。

  一大一小都眯笑著眼,嘴角往兩旁拉開,對她咧開討好的笑。

  明明不是父子,但笑起來卻同一副德行。

  柳惠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開,留下這對作賊心虛的一大一小,忐忑地互瞧彼此。

  她沒發現吧?

  但也沒笑,不是在生氣吧?

  這一大一小雖不是親父子,卻有共通點,就是很怕惹柳惠娘不高興,尤其是楚雄,潤哥兒至少是她的心頭寶,但他什麼都不是,跟著她沒名沒分的,連真面目都見不得人。

  而他自從被她識破後,也不瞞著潤哥兒了,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楚叔叔,不過為了不讓楚家商行的人認出自己,他還是照舊易容,當他的郭善才,在京城行事起來也方便些。

  柳惠娘雖然沒趕他走,但她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淡漠疏離,不像潤哥兒,在知曉他就是楚叔叔的那一刻,小傢伙可熱情了,天天巴著他喊「叔叔」,不枉費他疼他一番。

  楚雄在這兒怨歎佳人是個捂不熱的白眼狼,卻不知柳惠娘适才只是故意板著臉罷了。自從她聽完修了和尚的一番話後,心中已悄然起了變化,對楚雄有了新的認識和不同的感受。

  在楚雄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會悄悄注視他,細細回憶過往。

  從杏花村到京城的路上,他救過落水的孩子,還分食肉包子給孩子們吃。

  當時,她對他早有成見,只當他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故意在人前裝好人罷了。

  如今想來,他並不是裝的,既然他都能冒著生命危險從土匪狼窩把修了和尚救出來,更何況是救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對孩子的喜愛也不是裝的,看看他對這些小沙彌的態度就知道了。

  原來這十二年來,他除了持續在佛寺砍柴挑水,且習得一身功夫後,便回來當教習師父,教導小沙彌練功強身,現在就連潤哥兒也每日主動早起,跟著大夥兒一起晨練。

  柳惠娘知道自己錯怪他,心有愧疚,但又想到這也不全是她的錯,若不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又怎麼會給他臉色瞧。

  他對別人好,卻獨獨欺負她,若不是他一開始對她有非分之想,故意輕薄她,她又豈會敵視他?

  當初她覺得他像個土匪,沒想到她還真沒看錯,這廝真做過土匪,既然決定改過自新了,就該把那一身匪氣也改掉才對。

  他對別人君子,卻獨獨把一身匪氣留給她,她不討厭他才怪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欺負她,卻也救了她。是惡人,亦是恩人,相較起來,恩大於過,換作其他女子,恐怕以身相許都是正常的……

  柳惠娘一顆心七上八下,這些天一直處在這種矛盾又複雜的心思中,直到永安公主前來齋戒禮佛的這一日。

  為了永安公主,她做了許多準備,又期盼了許久,事到臨頭卻忐忑不安又神經緊繃,心中生了怯意,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這點小手藝在公主面前根本上不了檯面,怕自己搞砸了計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雄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免好笑。

  「怕什麼,有我在,此法不靈,就另謀他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像平日給咱們做菜一樣,你做得開心,咱們吃得也開心,不是很好嗎?」

  柳惠娘原本十分緊張,被他一說,她的心神奇地平靜下來了,回頭瞧他,見他又是那張痞笑的臉,好似天塌下來,萬事有他頂著,貴人喜不喜歡她做的飯菜,都不是什麼大事。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裡緊張了,不過是慎重罷了,要你多管閒事。倒是你,在這邊礙著我,要是出錯了,我唯你是問,還不快去燒火。」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這就去。」楚雄笑著討好,轉身去忙,以往她在廚房忙時,都是他幫忙燒火,這一回也不例外。

  在他轉身時,不知道柳惠娘還盯著他的背影,嘴角彎起了笑。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只不過突然想到,那曾經讓一方百姓害怕的土匪,如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捫心自問,怎麼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得意呢?

  修了和尚湊巧經過,順道來關心一下,是否需要他幫忙,就剛好瞥見兩人鬥嘴的身影。

  一條紅線連著兩人的手腕,雖然依舊若隱若現,卻比先前更明顯了些。

  修了和尚彎起嘴角。

  看來是不需要他幫忙了。

  永安公主吃完齋菜,發現這齋菜與以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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