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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第五章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為一些必須做的瑣事忙忙碌碌,四處奔走。醫院、母親的單位、火葬場、看守所、律師事物處,有的地方我為了幾塊幾毛和別人拍桌子瞪眼,爭得面紅耳赤;有的地方又點頭哈腰,卑膝得自己都想唾棄自己。整個人變成一把繃緊弦的弓,常常想這樣的日子真的沒有辦法再過下去,但又對自己說:忍忍忍,一切都會好起來,麵包牛奶總會有的。有時想我比忍者神龜不過少一個硬殼,於是狂笑不已,笑過之後又覺得一片悲涼。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靜儀和靜聆卻像是兩尊貴重花瓶,派不上一點用場,所有的爛攤子由我一人收拾。最可怕的還是錢的問題,家裡的現金所剩無幾,銀行賬戶也早已被凍結,捉襟見肘,我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那天同劉之牧說自己會想辦法,只不過是一時的意氣之詞,我沒有任何辦法可想。我那年剛剛從一所二流大學畢業,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吃住都在家裡父親還會給零花錢,日子過得風花雪月,從出世起到現在哪裡這麼悽楚過?

  我變成家中的權威,靜儀見了我戰戰兢兢,就像耗子見了貓,這種威風八面的感覺我想了好多年,如今卻一點成就感也沒有,而靜聆每句話的開場白是:「那時候……」我讓她閉嘴,我不許任何人幫助我回憶過去,那只能讓人軟弱,現在面對的是一場戰爭,唯一的指揮人是我!

  很久沒有見到單遠,有天我們約了見面,多麼希望能夠從他陽光般的笑臉裡汲取一些力量,可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那麼不安,甚至比我還要惶恐,他哪點可以幫到我?連不要錢的勇氣都不能給我。

  但他也和之牧一樣給了我一個提議,「我們一起走吧,靜言,我們去北京,那裡不會有人認識我們。」他一直想去北京,那是個藝術家聚集的城市,還有他認為最神聖的藝術殿堂。

  我也有些心動,去到北京,我可以找一份工作,我們或許會過得很好,可是……就這麼走?把父親丟在看守所裡不管?把靜儀靜聆丟下?把靜園也丟下?

  「你留下來,幫不上任何忙!只會讓你徒增傷心!」

  「你放棄靜園的繼承權就已經是問心無愧了,你還能怎麼樣?去賣身嗎?這個責任重大,你擔不起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說得對,可是……

  「你真自私!」我低低像是在耳語,我和夏單卡是高中同學,愛上夏單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是好像今天才真正看清他:「而且冷酷!」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私又冷酷,可是我愛你啊!」他痛苦地抱著頭,一拳狠狠打在桌子上。

  我覺得我們兩個像是電視劇裡的悲情男女主角,說愛字時像快打烊的超市里降價麵包般廉價。但是我催眠自己,抱住他的腰:「我也愛你,就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真是誇張,但我必須這麼做,讓一切背叛和逃避都以愛情來做理由,這樣我的罪孽似乎可以變得天經地義。其實我真實的想法是,憑什麼要我背負起這沉重的桎梏?我不要再挑這擔子,反正我也是個自私的人,何不乾脆自私到底?

  愛情,多少罪名借汝之手而行!我們約好晚上九點在火車站碰面。

  「靜言,你一定要來!」

  我點頭:「好!」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問道:「萬一我沒來呢?」

  「如果你不來,我就明白你的選擇了,這個城市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呢?我會一個人走的。」他淒然說道。

  我很疑惑,就是說無論我走不走,他都是要走的,他到底是為我而離開還是為自己而離開?我到底算什麼?但是我不准自己想太多,有的時候糊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得越多越不對勁。

  我回家動手收拾行囊,又打了個電話給劉之牧,告訴他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但是如果他收購靜園時需要簽名公證,我會馬上趕回來。

  他並不問我去哪裡,也不問我跟誰去,倒是問我行李多不多,需不需要他來送行。我一口謝絕,藉口早已想好,母親去世心情不好,想要出去散散心,三兩天就回來。他笑了笑,把電話掛斷。

  但是十分鐘後,他出現在我房間門口,我深深有一種作賊被抓的感覺。

  「靜言,你真把我當傻子嗎?」他靠在門扉上微笑著問我。

  我惱羞成怒,他憑什麼做出這樣的神情?我又不是他紅杏出牆的老婆!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我問他,又馬上自問自答:「當然你這種奸商是肯定不懂這些的,你的眼裡只有錢。」

  他把門關上,想起那晚的吻,我頓時心生警惕:「你要幹什麼?」

  他聳聳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在靜儀和靜聆心目中形象受損——你接下去說。」

  我很覺得有些沒面子,但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在《純真年代》裡,男主人公說如果女主人公在船行到燈塔前回頭,他就要給自己一次機會,放下一切和她私奔。結果他沒有做到,直到二十六年以後他還在後悔。」

  「所以呢?」

  「我不能讓這種遺憾出現在自己身上。」

  「這就是你拋下自己責任的理由嗎?」他的眼睛似乎已經看穿我。

  他那一切了然的眼神讓我打了個冷顫,知道沒辦法再對他有任何隱瞞,於是我坦然說道:「沒有人讓他去犯罪,他擅自挪用公款,所以必須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如果能幫到他我會盡力,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我不是魔術師。」一口氣說完後,我閉上眼睛,等著雷從天上打過來把我這不孝女劈死。

  他一聲不吭,走到我旁邊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袋拉鍊打開,然後把袋子裡所有的東西統統往外倒,一樣樣審視:「阿帝達斯……耐克……還有一件寶姿,這裡是……你的寶貝相機,新款的佳能Eos系列……嘖嘖……」他發出尖銳的咋舌聲,回過頭看我:「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做錯事?因為有你這樣的女兒,不幸的是他還有三個。」

  他一槍命中靶心,我強作的鎮定再也派不上用場,當時便徹底崩潰,捂著臉沿床沿滑下:「你到底想怎麼樣?這些根本不關你的事!」

  他蹲下身子,拉開我的手,讓我與他平視:「靜言,你一直都像個孩子一樣無畏任性,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有時候甚至不惜用些不懷好意的小手段,但你怎麼樣都是個敢做敢當的人……你有一種很任性的勇敢。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性子,如果連這些都失去,你就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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