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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快到下午,張熹帶了司機來接我們,我扶著之牧坐在後座。車在新修的柏油路上穩穩飛奔,我們要去哪裡?我疑惑地望著之牧,他氣定神閑,又擺出一幅世界都在他手中掌握的樣子,我也懶得問了,反正他總是那麼有主張心思又很難猜。

  張熹坐在前坐頻頻回頭,支支吾吾很想說些什麼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事就說吧,張總。」我能看出來,自然瞞不過之牧的眼睛。

  「是這樣的,」張熹咳了一聲,又看看我:「方靜儀今天一直都沒有來上班,也沒有請假。」

  「方靜儀沒有來上班?她在公司是什麼職位?」之牧似乎不在意地問道。

  「她是行政部的秘書。」

  之牧開始板臉:「那麼她的頂頭上司是行政部長吧?張總,你覺得這事該歸你管,而且還有必要讓我知道麼?我可不知道公司現在這麼清閒。」

  張熹低頭不敢吱聲,之牧又說:「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不管什麼人違軌,哪怕是我的小姨子,都按制度處理。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有透明化管理模式的公司,你有資深經驗,這些不需要我教吧?」

  張熹挨了罵,我的心情也不輕鬆,他是刻意做給我看向我表示他與靜儀之間的清白嗎?如果是,他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我用手撫弄著長髮,把臉轉向車窗外面,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心裡卻是沸沸揚揚。

  「在想什麼?」他轉過來問。

  我自然不會說實話,「想我們要去哪裡。」我回答。

  「靜園。」他看著我,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笑。

  第六章

  我給靜聆寫信:「靜聆你相信麼?我竟然又一次看到了靜園,當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的車開去市里最有名的一個別墅區,那個住宅區依山伴水能看到很好的風景。門前有守衛向我們的車敬禮,穿過花園上斜坡在靠裡的那幢別墅上我看到了久違的靜園的匾額。那塊老舊的匾已經重新漆過了,顯得很光鮮,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能不認識嗎?看了二十幾年了的隸書,方家唯一的一個官,高祖父的親筆字。

  電動的鏤花鐵門緩緩開啟後,我們的車駛進去。之牧牽著我的手下車,他走路一瘸一拐,我用身體撐著他。我們是在花園裡下車的,多奇怪,花園不用五色鵝卵石而是用青麻石鋪成,花園對面是一條長廊,和記憶中的靜園一模一樣。午後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清新,有水珠自旁邊的樹上滴落。樹是那棵疤瘤交結的槐樹,它被移到這個美麗的園子裡開始它的新生。

  我張口結舌地望著這一切,之牧很得意:「最喜歡看你這種傻樣子,像個沒心機的孩子。」

  「這是我們的嗎?」

  「是啊,是你的新家,我說過要還你一個新的靜園。」他點頭。

  「可是我怎麼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還是很驚訝。

  他簡單地說:「我們的婚事訂下來後就買了這房子,然後一直在找人佈置,原來的東西我吩咐他們都留著,他們做好效果圖以後再傳給我確認。對了,你的古箏也還在,我已經換好新弦了。」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中間的複雜之處不用腦子也能想到。

  我有些哽咽,不再說什麼,用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默默送出我的感激,他對我竟然這般的好,金錢固然派上很大用場,但更難得的是他肯用這片心。有無數人費盡心思想贏得他的歡心,可他竟然如此討好我。

  我激動地寫道:「靜聆,你畢業打算回國麼?如果你回來,會發現你的新家比靜園更美麗。我和之牧不可能在這裡長住,以後你是靜園的主人。」

  我喋喋不休地告訴靜聆新的靜園如何如何,三層樓的別墅,花園裡的藤制秋千,大到可怕的華麗客廳,黑色大理石地板,絲絨地毯和同系列的窗簾,天花板四周有小小丘比特持箭的浮雕,我用了差不多一千文字和眾多華麗辭藻去形容之牧的大手筆以表達我的喜悅。把信發出去後,自己都覺得很虛榮,不知道靜聆怎麼想。

  靜聆感染到我的氣氛,也是喜氣洋洋,但回信還是有些囁嚅:「大姐……我的房間不要佈置成粉紅色好麼?」

  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可惜粉紅色浴缸國內不太好找,只能訂做。」

  「粉紅色好像太孩子氣,我今年就滿二十二了。」

  二十二?我幡然醒悟,靜聆竟然已經二十二了,她上飛機那天好像剛好是二十歲的生日。過得最快的就是時間,或許這讓老人惶惶,卻讓一個少女開始成長。

  「大姐,你千萬不要為了母親的事對我心懷愧疚,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幸福。說實話,你幸福嗎?」

  我有些遲疑,但還是回信:「我自然是幸福的,你姐夫雖然精刮,但對我不錯。」不管願意與否,他已經為所欲為地闖入我的世界,我的幸福已由他掌握。

  她松了口氣:「大姐,你一定要幸福,否則我萬死難辭其疚。至於姐夫……你放心,他再本事也敵不過你,你縱然比不上他的精明厲害,但你最大的優勢在於他愛你勝過你愛他。」

  我駭笑:「靜聆,你去法國還只有一年多,已經學會了那個民族的誇張。不再和你多聊了,今天我還要去探望父親。」

  匆匆關上電腦,我膽戰心驚,是靜聆真的長大了還是旁觀者清?她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簡直想去電腦那頭看看與我通信的究竟是不是那個小小的、純良的靜聆。靜聆像母親,她的純淨善良一向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也令我像保護珍寶一樣保護著她,我猶豫著是不是該和之牧商量一下去法國探望她。

  那天下午我還是依原訂計劃去看守所看望父親。

  父親到底是老了,這是我看到他後第一個想法。蘭色囚衣下裹著一幅瘦弱的身軀,頭髮掉得厲害,最可怕的是眼神,完全找不到一點生氣。

  他說話變得很遲緩:「靜言,你來了?……過得好嗎?」

  我悵然點頭,對著父親這張滄桑的臉,即使不好我也只能說好。

  「我聽靜儀說你們很照顧她和靜聆,這我就放心了。」

  照顧?我的確有照顧靜聆,但是並沒有靜儀,我不知道她在背後是怎樣向父親編排我。

  「你送靜聆去法國,又給靜儀在之牧的公司裡找了個工作……真是難為你了。」父親說話為什麼會這麼吃力?好像一字一句已經耗費了他的生命。

  我謹慎地回答:「我是老大,這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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