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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厭憎地望著他:「你是個混蛋,請你拿開你的髒手!」

  他對我發出鋒利地嘲諷:「很好!和舊情人見了次面丈夫就變成了混蛋,你這個沒有一點道德節操可言的女人!不過很可惜,誰叫你心愛的男人不能買下你,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每晚睡在我的懷裡,哪怕是不心甘情願的又怎麼樣?在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想要和他上床,那叫通姦!靜言,你母親如果知道了,怕是要在墳墓裡哭呢。」

  我放聲尖叫,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向我提及母親,那無異是向我發出「兇手」的指控。我必須反抗,我掙扎著想用指甲狠狠掐入他白皙的皮膚,但是卻不能動彈,於是慌不擇言地反擊:「你除開錢還有什麼本事?買買買,什麼都用買的,無所不能的劉之牧要靠錢才能娶到老婆,傳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如果我對你還有任何感覺也只不過是恨而已,你妄想我這輩子會愛上你,做夢去吧!」

  那一刹那,之牧的臉色變得猙獰扭曲,我還來不及害怕,他就一個耳光打過來。我想他應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吧,我的頭側向一邊,一陣天旋地轉,嘴角發鹹然後腫脹起來,最後無力地跌落在地毯上。

  我抬起手,抹抹唇邊的血跡,之牧的情況並不比我好,他大口喘息著踉踉蹌蹌退回到沙發上坐下,然後疲憊地把頭靠向錦緞面的沙發背,用手背覆在額上。我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從長久的僵持走到融洽,但是根基還不牢固,今天趁著酒興的這段爭吵,將成為我們婚姻的終結點,不可能再用漫不經心的笑話輕易帶過——因為這些話,是他的死穴。

  我們僵持著,四周一片死寂,沒人出聲,似乎一直要到天荒地老。我光著腳,維持著側坐在地毯上的姿勢,目光直視他黑色的法蘭絨褲子,過了很久,我抬起頭,看到一條銀色的水線從之牧的指逢中緩緩沁出,終於滲透到鬢角邊而不見。呵,他竟然流淚了,我的心掠過一陣尖銳的疼痛,上帝啊,我都說了些什麼啊?

  又過了許久,之牧終於打破沉默,他沒有放下手,聲音暗啞帶有一種深深疲憊,好像疲憊得連呼吸都是一種奢侈,沒有譏諷沒有玩笑,非常正經地開口,這在平日是不多見的。

  「終於說出了真心話啊,看來我在你身上的投資算是徹底失敗了,我認輸,靜言,對你我已經無能為力。」我想起不久前靜儀也說過這樣的話,和她爭鬥了半輩子的我當時沒有絲毫的喜悅,現在也一樣,我的心一徑地往下沉,想要辯解卻又發不出聲音。

  「別人都說我是厲害人,可是再厲害的人也有一個更厲害的人來降他——你似乎是天生來克我的。」他慢慢地說:「我是真的愛你啊,從第一次在靜園看到你,你像個小小的天使赤著腳出現在我眼前,巴掌大的臉上有一雙倔強的眼睛,我就愛上你,為什麼你總是拒絕去看去感受呢?你應該知道我對別人的戒備心一直很重,即使在你之前我也沒有過什麼固定的女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對你我竟然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為了得到你,我幾乎用盡了一切手段,哪怕是連我自己都不屑的卑鄙手段……我知道你嫁我的時候並不甘心,可是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把心放到我身上,哪怕你永遠不可能像我愛你那樣愛我。其實我們本來不必如此痛苦的,只要你能放開過去一切接受我的愛,你就會過得比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幸福。不過看來我真是癡心妄想,你的心簡直比石頭還硬。」

  他已經從剛才的暴怒傷痛中恢復過來,聲音變得異常平靜,但是卻沉寂,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

  「我固執的愛著你,包容著你,哪怕是你的缺點,你那種能夠殺死人的尖刻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讓你開心,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你就像是我心裡一朵最嬌貴的玫瑰,我希望你能在溫暖的陽光中盛開,不受到一點風雨的摧殘,哪怕是盛氣臨人,飛揚跋扈也無所謂。我們是這麼像的兩個人,一樣的驕傲、自負、沒心肝,我瞭解你勝過你瞭解自己,你真以為當年你跟夏單遠一走了之會幸福麼?他自認為是莫內、高更再世,之所以闖不出名堂全要歸罪於命運不公,那種憤世嫉俗的性格只會把你這朵沒經歷過風雨的花毀滅,可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這兩年裡你總是掛念著他,我妒忌得簡直要瘋掉了。不捨得看著你每晚發噩夢,想幫你打開心結,所以我冒險帶你回來希望能讓你從此徹底擺脫從前,不過看來我是錯了。」

  他停下來,坐直身子,眼睛穿過我望向別的地方,似乎變得心不在焉,面上是一片空白的黑暗,但是以前他決不會這樣,他的眼裡只容得下我,只會為我停留,我的心一陣慌亂。他的名利、手段,做人都是我永遠也比不上的,唯一贏過他的就是他先說出這句話,可是真正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我卻覺得事情大大的不妙了。他瞭解我,我又何嘗不瞭解他,他不是那種熱血沸騰的小男生,不會說些愛是奉獻不是佔有之類的傻話,他是付出就需要回報的人。如果不能肯定對方的回應,他不會說出沒把握的話,除非——他打算放棄了。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密密地剖析他的心意,但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用力地絞扭著自己的手指,儘量保持沉著:「你想怎麼樣?」

  他有些詫異地挑起眉頭:「靜言,你是被嚇傻了麼?以你的聰慧當然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既然事情已經挑明,我就沒打算再回頭,自然是要——離婚的,這兩年裡我一直渴望你能靠我近一點,但是你每次稍微前進一點以後就退得更遠,說老實話我實在是累了,也不想再玩這個遊戲了。不過你放心,好歹你也做了兩年劉太太,我不會虧待你。」

  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耳畔有嗡嗡聲,好像再次受到掌摑,不管和他鬧得怎麼厲害,我決沒想過離婚,真的,從嫁給他那天起我就從沒想過離婚,但是他竟然要拋下我了。我的第一反應是哀求——如果有用的話,但是僅餘的自尊制止了我。

  「如果,」我強做鎮靜地問:「我肚子裡有了孩子怎麼辦?」他該明白的,這是我厚著顏面在挽留他。

  之牧很好笑地望著我:「寶貝,你不至於認為我不知道你這兩年裡一直在吃避孕藥吧?」

  他雖然在笑,但是笑意冰涼,如同寒冬碧空中閃耀的冰水晶,我明白現在就算告訴他從靜園宴客那天起我就停止服藥了,他也是不會信的。他停了一下,淡淡說道:「我們結婚兩年,雙方似乎從來都沒有坦誠過,今天這樣……也好,起碼可以讓我從此徹底斷了念,不用再繼續傻下去了。」他說這話時,我能感覺到決絕的含義,他是鐵了心了。我突然想起之牧商界的一個朋友,有了外遇要和糟糠離婚,他老婆到處布點守侯,向每一個與自己丈夫有來往的人詢問行蹤,甚至連我都接到過她的電話,一時引為笑柄。那一次我學得一個教訓,如果男人要走,千萬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頭,何必自找其辱?

  「好!」我漠然回答,心碎成千片,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死於自己的驕傲固執,但是除開地獄我已無處可去。

  他拿起茶几上的煙盒,點燃一支望著我,眼裡有深沉光芒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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