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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幾部車被昨晚的大雹打得遍體鱗傷,恐怕要花點功夫修復,然而真正的紕漏的是:三名司機不知趁什麼時候偷偷開溜,把幾大車的裝備和器材一併都帶走了。

  田岡不想藏人是畏懼這孔雀石灘不祥之地而逃,一意認定他們根本打定了不軌的主意,把隊伍引入荒山,編派出神秘古國的鬼話來唬人,時機一到,偷了車就跑了。

  靈龍很清楚她幫不上忙,戴了黑絨帽,獨自走入一片奇形怪狀的石林裡去,怪的是,外頭天氣晴朗,這片石林卻仍然雲霧迷離的,靈龍沒注意步伐,一腳踩向一個古井般幽深的水潭——

  有人從背後拉了她一把,她摔在那人的胸膛上,驚魂未定,隱隱只覺得那人的胸懷異常地溫暖結實。

  她徐徐轉過身來,只當是某一個隊友,一看卻吃了一驚——扶住她的是個少年喇嘛,約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穿一身襤褸的栗紅僧袍,滿臉的狼籍,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有一對黑漆漆、清炯炯的眸子,令人望而心懾。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動不了,癱瘓在這少年喇嘛的臂彎裡,怔忡看著他的雙眸,感到膽寒而迷惘。他跟她差不多高,兩人的面孔對得極近,冷冽的空氣裡,兩人呼出來的鼻息,化成淡白的煙,嫋嫋交纏,上升……

  靈龍驚悸地耳語:「你是什麼人?」

  小喇嘛沒有回答,也來不及回答,田岡和一群隊友忽然出現在霧茫茫的石林,劉子齊也在其中,急急上前拉住靈龍,要把靈龍從小喇嘛懷裡救出來。

  不知怎地靈龍還揪著小喇嘛的手臂不放,她的指甲刮過他的肌膚……一定刮出一道血痕來了,她隱隱地想,終於被劉子齊拽去了。

  眾人頃刻包圍小喇嘛,說是一名隊友發覺石林裡有異狀,招呼眾人趕來查看,果然就逮到了這個鬼鬼崇崇,來歷不明的陌生人——他們這麼形容他。

  田岡仍為藏人捲逃之事怒不可遏,氣頭上誰都不是善類,不問荒山裡怎麼出現這麼一個喇嘛,總之一定是壞人,命人盤問。

  問來問去,不管是藏語、漢語、上海話,甚至派上英語,也不知道少年喇嘛是無法理解,還是不予理會,始終不言不語,沒有反應。

  田岡越發惱火,甚至懷疑這喇嘛和藏人有所勾結,固然沒有實據,卻不甘心把人放了,於是命令手下取來繩子,把小喇嘛縛在石上,暫時押著。

  靈龍這時候產生了抗日情緒,爭論道:「沒道理扣住這個人——他沒做什麼!」

  劉子齊卻把她拉開了,規勸她不要介入,事情全由日本人去處置。然而靈龍不能不注意到,那少年喇嘛的僧衣十分地單薄,還把一雙胳臂光光的露在外面,懷疑他怎能抵擋這嚴寒的天氣。

  劉子齊還在叨念,她掙脫他的手,掉頭回車上,抱了她一件鑲貂的外套下來,朝那喇嘛直去。

  田岡看出她的用意,心裡不是滋味,先發制人的嘲笑,「靈龍,你太體貼,小心折了小和尚的福,出家人不殺生,八成也不穿殺生得來的貂裘。」

  靈龍沉下臉,不理會田岡,逕自走到小喇嘛跟前。小喇嘛靠著岩石,就地在那兒閉目趺坐,顯露一股罕見的靜穆。

  靈龍把貂裘擱在石上,脫了自己身上那件已穿得十分暖和的雪衣,輕輕披到了小喇嘛的肩頭。

  小喇嘛卻像入了定,無知無覺,分文未動。靈龍在他跟前站了半天,他眼皮動也沒動一下,只有峽谷吹來的風,冷冷掃著他的衣角。

  「這小和尚好不解風情。」田岡嗤笑數聲,走了。

  一陣強風把小喇嘛肩上的雪衣吹落,靈龍緩緩在他面前蹲下來,重新為他披上雪衣,在他頸間扣住一枚銅扣子。她的指尖無意拂過他的下巴,她不禁感到驚詫,天寒地凍中,他肌膚依舊這樣溫暖……靈龍發呆地看他,用力想看清楚污穢下他臉上的神情,竟至於眼睛都發痛了。

  劉子齊遠遠喊了她一聲,她驀然跳起來,石上的貂裘也來不及穿,抱了就跑回車上去。

  工作人員紮了帳棚,開會、討論、檢修車子,一整天忙著。靈龍窩在她的賬棚裡,始終沒有出來。

  黃昏來得很快,隊上的大師傅辦了羊肉蘿蔔火鍋,田岡和劉子齊都差人來喊靈龍,靈龍推說頭痛沒胃口不去。

  營地靜寂下來,眾人都在大帳棚裡圍爐,靈龍悄悄探出身子,寒氣像利刃一樣割著人的臉面,她冷得倒吸一口氣——那小喇嘛被綁在荒野中,絕不可能熬過如此酷冷的夜晚!

  必須把他放了。

  靈龍這樣一起念,拔足踅過帳棚,奔向縛著小喇嘛的大石頭,一看卻呆了。大石下空蕩蕩,一條繩子和那件雪衣棄置在地上,小喇嘛卻已不知去向。

  她慢慢拾起她的雪衣……不知是田岡放了小喇嘛,還是小喇嘛自己掙脫捆綁逃去了,她感到十分惶惑,兼之一股沒來由的絕望,闌闌珊珊轉身要去找田岡。

  猝然間有人把她胳臂拉住,靈龍嚇得驚叫,一隻溫而軟的手卻捂上了她嘴。她的眼角勾住一條栗紅的影子。

  「是你。」小喇嘛很快放開她,她急遽的心跳沒有恢復,然而人已經回過神,反過來推他走。「快離開這兒,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小喇嘛把她的手牽住。「跟我走……今晚有大風雪,你們的營地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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