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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他卻像失去控制的失聲道:「可是你已經……你應該……」光亮的眼鏡後面那雙眸子閃爍不穩。

  「她的情況到底怎麼樣?」靈龍不耐地質問。

  葛醫師張著嘴,看了看這個滿臉焦慮,雙目炯炯的年輕人,從頭到尾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過曼兒。「我需要給她做進一步檢查,要照胸部X光,做心電圖……」

  他收起聽診器,一邊往外走,一邊喊護士,在門口他卻一頭,回頭問靈龍:

  「你是曼兒的什麼人?」

  靈龍來不及回答,曼兒卻把他的手拉到胸口,保護他似的,雖然她已絕無保護的能力。「他……是我朋友。」

  女孩的嗓音是微弱的,卻滿含著親愛與溫柔。朵麗絲在一旁觀望,眼底掠過一抹陰鬱的神色,沒有人知道她在咬牙,因為那牙咬得連她自己也沒有覺察。

  來了兩名小護士把曼兒推走,靈龍跟上去的時候遭到攔阻。「你在外頭候一候,病人做檢查不方便。」

  「我要陪她。」靈龍堅決地說。

  醫師護士一定不肯,起了拉扯,他們不是拉不開靈龍,是拉不開曼兒,她的一隻手抓著靈龍,蒼白而有力,強扯都扯不掉。最後眾人無計可施,轉而大聲指責靈龍,像一切誣告者那樣理直氣壯。

  「這是妨礙病人檢查,拖延治療,病人有個萬一,你能擔當負責嗎?」

  靈龍彎身,用嘴唇輕觸曼兒汗濕冰涼的臉,對她婉轉而言:「我會在醫院等你,我不會走,絕不離開你……你做好了檢查,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曼兒合目躺在那兒,手慢慢鬆開來,一顆淚從眼角伶伶仃仃滾下來,滾入清秀的鬢間不見了。靈龍立在廊上,望著他們把她推走,感覺像與她遠別,心頭一片創痛。

  他坐在醫院黑褐色的木條長椅上等待,右手把鬈曲的頭髮抓過去,它們平順了點,過片刻左手又把頭髮抓過去,它們又亂了。

  隔這幾個月,他的頭髮蓄長了,停留在頸間,狂野的頭髮到了尾端忽然斯文起來,端端正正地向內卷,連頭髮靈龍都有辦法叫它們聽話,朵麗絲心想,在一邊觀察他,發下是修長堅實的,男人的頸項,隱約可見脈博在那裡有力的跳動……

  朵麗絲突然地覺得心亂,像水塘被攪得渾濁,事實上她的心也少有澄清的時候,尤其是薛靈龍在她生命裡出現之後。她悄無聲息靠近長椅,一隻手伸出來,手上鮮紅怵目的長指甲,修得尖削,刺入肉裡,能夠殺人似的……

  他頸上的脈博在那裡跳動,朵麗絲的手向他接近,她還沒來得及碰到他的頸子……那堅實、教人著迷的頸子,她的手腕猛地就被一隻手給勒住,一雙黑裡帶藍的眼眸凜凜看著她。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靈龍說著,把她放開。

  還是那種傲慢冷酷的口氣!朵麗絲揉著她的手腕,恨恨地想。她對著他雕像般冷肅的側面看了半晌,然後問:「靈龍,你為什麼假裝不認識我?」

  他慢慢轉過臉來,用那雙暈藍的眸子瞧得朵麗絲發抖。白皮膚,綠眼睛,尖巧嫵媚的下巴,他承認她是個頗有姿色的女子。

  「就算我曾經認識你,現在我也忘了。」他淡然道。

  「忘了?你忘了?」她像要尖叫似的冷笑。「那麼馬修呢?你把馬修也忘了嗎?」

  靈龍蹙起濃眉。他即使蹙眉,也還是……還是那麼俊俏!朵麗絲絕望地想。

  「誰是馬修?」

  「一個愛你的人!」她真尖叫了,握住拳頭,長指甲戳著自己。「愛你愛到為你吞毒死了!他不是唯一一個,還有其它許多人葬送在你手裡,不死的也剩半條命,田岡呢?劉子齊呢?最新一批犧牲者,回到上海的時候個個像死人,你好大的本事,你是怎麼辦到的?這些你都忘了?」

  靈龍覺得他的腦門一記一記的響,頭顱裡雷電交加,一張張臉孔,許多畫面,從他眼前飛掠過去,然而不具意義,不具任何意義,只讓他精神和軀體都受到極端的痛苦,他躍了起來,盲目地把朵麗絲揪到胸前,激烈地對她說:

  「我沒有准許任何人愛我,我沒有准許任何人為我而死,如果有人愛我,有人為我而死,他們必須自己擔當——你不能教愛情為你負責,你必須自己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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