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非常絕配 >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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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娜每年穿這套禮服來參加聚會,每年拉著宛若數落晚塘送她的絨鍛失了色,好像宛若該為失色的料子負起責任似的。當年她父親不娶伊蓮娜,實在不關她的事呀! 伊蓮娜走後,接踵而至的是中村先生、龔教授、于教授、于太太……他們向宛若恭喜,輕聲談起她的雙親,語氣裡夾著憐憫,讓宛若覺得他們不是來道賀,而是來悼亡的!她儘管言笑楚楚屹立在那兒,胸腔裡的空氣卻彷佛一點一點的被擠壓出來,漸漸沒法子呼吸,沒法子透氣。 看在老天的面子上,立凡人呢? 宛若四下張看,焦急地尋找未婚夫的去向。他在一樹垂葉榕前,和三四人圍成一圈在談話,眼睛瞄見她,憑空對她一笑,遠遠的還是覺得溫暖可親,但是他並不知道要走過來解救她。他不知道她在向他求救。宛若歎氣,立凡是個好人,她這麼告訴自己,他只是常常不大懂得她的意思。 但是這個世界並沒有規定別人一定要來懂得我們的意思,我們又幾時深切的去懂得別人的意思?所以結論是,人總是寂寞的。至於宛若,她在苗家這十來年,由於得到這一家人的關愛照顧,所以她不寂寞——好吧,就算是有那麼一點寂寞,但不孤獨。 此時談孤獨,未免有點文不對題,四下都是人,她的世界恐怕是太擁擠了!宛若四方回顧了一下,以往苗家的聚會,頂多十幾位客人,今天由於逢著宛若和立凡的喜事,多邀了些親友,前前後後來了二二十人,宛若在水泄不通的盛況裡,不知要往哪裡站。平日她不是禁不起這樣的交際的,可是今晚她覺得特別的煩躁,一直想把臉轉到一個看不見人堆的角度去,妥妥貼貼的吸口氣,然而到處是人面,躲也無處躲。 宛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鑽出人群,穿過小小的拱門,溜進這道小廊的。她直走到小廊的盡頭,把身體靠在粉綠的牆上,合上了眼睛,耳裡還聽見天井那一頭的人聲,空氣在這裡卻彷佛流通了許多…… 她好像站了很久,又好像才一會兒工夫,睜開眼睛來,卻看見廊道的那一端立了個男子,背對著拱門外的光,臉看不真切,只有他的身形,修長高峻,異常清楚。 他閑閑地踱過來,幾乎是慵懶的步子,但那份態勢,卻蘊著一種剽悍的力量。宛若看著他,挪挪身子,本能地感到不安。她沒有退路,否則就要迎向他,和他擦身而過,然而他已經來到她跟前二、三步外了,端凝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壁上只一盞幽黃的仿古壁燈,在他背後,宛若仍舊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見到一雙很深的眸子,很深,盯住她,令人戰慄的注視。 宛若不認得這個人,不知道他的名姓,不知道他的來歷,對他全然沒有印象,她或許該說些話,把他當成尋常客人的應酬,她的嘴是啟開來了,卻發不了聲。 「宛若。」他喚她的名字,她震了震,他那種叫法,那種語調,好像他們之間有一種由來已久的親密。 宛若的呼吸變得有些喘促,她拚命思索,但是得不到對這人的記憶。他穿著銅銹色,或暗磚色,並不十分正式的寬上裝,微波般的頭髮,長及頸項,幾乎有股嫵媚的韻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她立刻注意到,一隻纖長漂亮的手,他輕輕碰了碰她流蘇一樣拂在頰邊的髮絲。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他說話的嗓音低沉而醉人。宛若一驚,心頭裡像有一隻陀螺在瘋狂的旋轉蹦跳,她想移開,但他的手把她的臉頰撫著,並沒有使力,她卻彷佛被制住,她開始顫悸起來。 「你是誰?」她質問。 他微微一笑,微微露出瑩白的牙,他的手撫過宛若的臉,往下旅行,扣住她白皙的頸項,大拇指按在她的鎖骨四處,這回輕輕一使力,宛若被迫向他移了寸步,她鑲著小水鑽的鞋尖撞及他堅硬的鞋頭。 中庭的人聲笑語還聽得見,但在這道小廊的角落,只有與世隔絕的宛若和這個男人,這個陌生的,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她沒道理的感到惶恐和心慌,不敢喘息,兩個人的身軀靠得太近了,一喘息,她心型衣領下的胸口就要碰著他…… 他卻慢慢把臉湊向宛若,氣息逼過來,無形的壓迫她,隱隱約約地,宛若發現他有道刀一樣削直而挺拔的鼻樑。他卻用著一種溫存斯文的口吻對她說: 「藺宛若,你不能嫁給別人,你是我的人。」 第二章 接下來一整晚,她的臉是滾燙的,她的心像只受驚的小鳥,撲來撞去,一直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時,她的呼吸甚至還沒有恢復正常。 苗家是個風氣質樸的家庭,日常生活就像整點報時一樣規律而忠實,所以即使家裡開了酒會,即使年屆二七獨子都已將成家立業,酒會散後,苗太太依然跨入灰色調的廚房,系起那件乳黃圍裙,忙著為家人沖調睡前飲用的熱牛奶,三個孩子固定加二匙麥粉,老爺則一匙阿華田,滋補且安神,十年如一日。 但是今晚立芝可能是太興奮了,她和宛若幫著把成簇成簇裝點酒會用的天堂鳥捧進廚房時,大聲嚷道: 「媽,我不喝牛奶——酒會吃太多東西,頭有點發暈呢。」 楓木桌前佈置著杯碟的立凡回過頭調侃他妹妹,「不是東西吃太多在發暈吧?是被阿超、達德一票人捧得在發暈吧?」 立芝圓圓的臉孔泛了紅,像只蘋果,身上一襲翡翠小禮服成了綠葉子,她把豐飽的嘴一嘟,嗔道:「誰理他們?我一直在和中村太太聊天——噯,聽她說到伊豆的溫泉,詩情畫意得不得了,哥,你和宛若不如就到那兒度蜜月去吧。」 立凡笑了起來,他今晚穿的是黑藍套裝,配一隻喜氣的緞紅領結,伸手摟過宛若的肩。「八月大熱天去泡溫泉——我看你是真的發暈了!」 打賭立芝絕沒有她暈得厲害,宛若暗想,仍然有心律不整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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