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非常絕配 >


  幾個女人瞄著他那雙漂亮的腿,囁囁嚅嚅回應,唯有那美豔的女人一言不發,把兩片朱紅薄唇抿成一線,像在強自鎮定。

  粉白的一個太太開腔道:「這一位可是部長的公子?我還沒見過,說是正在艦上見習是吧?」

  血盆大口的那婦人緊張地向她搖個頭,做著暗示,顯然是知道一點內幕的,卻徒然弄得另一個滿頭松水,形成一張O型嘴,左右張望著他們。

  李棄笑了,揀起桌上一塊焦糖派扔進嘴裡嚼,覺得該負起解釋的責任。「部長的公子是在艦上見習沒錯,部長卻和我扯不上關係,」他斜眼睨著美豔的女人,微微撇唇笑了笑。「和我有那麼一點關係的,是部長夫人。」

  這一句「部長夫人」,滿蘊著鄙夷和褻瀆。

  那美豔的女人霍地起身,向他的客人說道:「抱歉,失陪一下——妹妹,你替我招待太太們,」然後從李棄身邊走過去,拋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李棄向女士們做一個優雅的欠身,隨部長夫人去了。她的腳步走得細碎而急促,像狹長的窄裙絆腳似的。她跺跺登上線闊的走廊,穿過玻璃門,進了一間佈置得一塵不染的雪白客室,旋即轉身憤怒地看他。

  「你當著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告訴過你,先打電話給我的秘書,不要一頭就到這裡來。」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上門來找她,幾至於畏懼而嚴禁的地步,即使他們已有足足兩年不曾見面,也幾乎不通音訊,這條禁令似乎也沒有動搖分寸。

  他偏喜歡向禁令挑戰的那點趣味性。

  「我本來也不想到這裡,但是——」李棄聳聳肩。「我有時候管不住自己。」

  部長夫人的胸部一聳一聳的,氣得喘息似的,她瞪他半晌,惱怒而沒有治他的辦法,不得不作罷的時候,還留下一縷積怨,態度也就更顯得苛刻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寒著聲問。

  「前兩個星期——噢,就是院會通過預算,部長大開慶功宴的那天。」他非常譏誚的說。

  她不理會,逕自打量他。「你曬黑了,也瘦了點。」像是做體檢的護士,用著精確而不帶私人感情的口氣說。

  「我跑了一趟南美洲。」

  她眉一挑。「寇蒂斯學院呢?」

  李棄又一聳肩。「玩完了。」二年前進美國寇蒂斯音樂學院,本來就是玩票心理,沒有認真。何況他的指導教授,像鼓號樂隊的指揮,不像音樂家,才一年李棄就決定,跳樓和走人,兩者只能挑一樣。

  「這已經是第三所學校了……」

  他頭一側,搔著下頷回想,「柏克萊、愛荷華、寇蒂斯……的確是第三所學校了。」開心的證實。三所學校,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全都半途而廢,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你要混到什麼時候?」

  他咧嘴一笑。「這重要嗎?你在乎嗎?」

  她沒作聲,但兩人都知道答案。這不重要,她也不在乎。噢,她自然有她重視的那一些,比如說家運門風、部長的聲望、那個在艦上見習的兒子的前程,一切她的風光,她的榮華。她是很懂得分辨,懂得選擇,懂得去蕪存菁的,她的生命裡絕不留下渣滓,像李棄這樣的渣滓。

  李棄反過來打量她。這些年了,依舊是他當年挨在門腳上看她走時的風華絕代,可見她替自己做的決定沒有錯。她出身富貴,也只有富貴才是歸宿。世家小姐特別有一種脆弱的嬌貴,是禁不起錯的,一錯像百年身,不是人人都有像她這樣翻身的機會。

  「你有什麼需要?」李蘭沁站在白色大理石壁爐的前面,壁爐上方的白色義大利鐘計著拍子的走著,好像隨時會喊一聲「時間到」,然後把人淘汰出局。

  「需要?」李棄笑道,繞著一尊水晶雕成的聖母像走。「我沒什麼需要?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趁部長不在家的時間。」老天,他對她從來不說實話,但這一句卻是真心的。

  她卻彷佛要尖叫起來。「不要再來!我告訴過你上裡人多嘴雜,你想給我惹麻煩嗎?」

  他背對她,賞析著那尊剔透晶瑩、沒心沒腸的聖母像,不在意地挑挑肩。「那麼以後我們在電腦網路上聯絡好了。」

  她讓他去說笑話,交握著一雙豐白的手,向前走幾步。「下星期李家祭祖,你頂好避一避,到別地方去。」

  李棄回過身,看她。「這是怕我丟人現眼,還是擔心你自己出醜,或是部長受窘?如果部長擔心受窘,當初何必娶了你?如果你擔心出醜,當初何必——」

  李蘭沁陡然變色,不待他說完,上前便給了他一巴掌。「不許你侮辱我——你只不過是個私生子!」

  他從容的、冷冷的笑,頰上的紅印子一條一條浮上來。

  常常,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膽量,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宇眼,她總能如此無畏地說出來。她不怕傷害自己,當然也就更不怕傷害別人。

  「你知道嗎?我幾乎能夠瞭解我父親當年為什麼拋棄你一走了之 你是個屠夫,你用你的自私和冷漠殺人。」李棄對他母親這麼說,轉身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赫威路,和三代的昌隆一樣長,和他的一輩子一樣幽暗。

  夜幕已經垂下來了,對李棄來說沒什麼差別,他還是走得漫不經心,走得慢,一點也不怕浪費生命。他在乎什麼?自從八歲那年,他母親選擇了自己的幸福,走出他的生命,他就明白,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方式。

  而他選擇無所謂。

  無所謂人生,無所謂走路,自然,一輛車來到他身邊時,也無所謂上車。

  駕車的是妹妹,她仍穿著茶會的衣服,一件櫻桃紅的洋裝,充滿許多花邊和皺褶,讓她蓬鬆得像個櫻桃小蛋糕。

  「表哥,怎麼走得這麼匆忙?」她嗔道。「表姨也真是的,老長的一條山路,也該派輛車子送你下山。」她在宅邸時那份憂慮的神色不見了,此刻淨洋溢著一股嬌憨,是個生活被照顧得很好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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