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海邊的假情人 > |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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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娉娉接二連三把核桃酥片丟入嘴裡,眼波一轉,把她二姐瞧了又瞧,噗哧一聲笑道:「二姐,你老是從頭到腳裹一身綠,小心哪天二姐夫沒戴眼鏡,把你當戍一座池塘。」 二姐畢竟富有涵養,沒理會她,逕把一杯花茶端給大姐。大小姐淺啜一口,打量著三妹,訓她:「你自己才該當心,都有三個月身孕了,還穿那種東得死緊緊的迷你裙。」 趙娉娉有著豐滿的身段兒,上頭一件泛珍珠色澤的寬鬆上衣,綴雙層荷葉邊,底下則是珊瑚紅超短的窄裙,體態俊俏得很,看不出一絲的「孕」味。 她三個月前去一趙美國,回國時帶了一枚炸彈往自己家裡丟——她不聲不響在美國閃電結婚,並且有了身孕。趙家被她這麼一炸,還在那兒天翻地覆、昏頭轉向的當兒,她已經悠悠哉哉辭了家族企業公關部門的職務,準備安心在家待產。 趙家四姐妹當中,趙娉娉是相貌最明豔、膽子最大、頭腦最靈活的一個,調皮跳脫,長輩根本管東不住她,鬧到最後,往往只得由她去。 本來給她安排了趙家的青年才俊,幾年來她推三阻四的——這回自己在美國找到意中人,據她說是個華僑,有自己的事業,正巧碰上公司在擴增,沒法子陪她回來拜見長輩,補請客人。總要等他忙完一段落,才能籌備正式的婚禮。可是一追問她確切的日期,她卻又答得含含糊糊,模棱兩可的,再問下去,她就對你拋一個媚眼,巧笑道:「孩子都有了,其他的有什麼關係?」 她善於說理,說的是自己的理——弄得人不知該笑還是該氣,索性撒手不管了。 大小姐的注意力一轉,看著坐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把頭埋在書裡的小妹。她蹙眉問道:「小妹,你又在看什麼書?」 印象中,她這妹妹打從十歲開始,就再也沒把頭從書上抬起來過,好像她決心以這種鴕鳥姿勢過完她的一生。 「她在看《冰島漁夫》。」二小姐說。 「這本書她十歲那年就看了。」大小姐指出來。 趙娉娉嬌笑。「功夫磨練了十二年,小妹現在一定很會打魚。」她就是愛挖苦人, 一撿到機會,一張嘴巴能夠說得人臉都掛不住,不過,若在外頭,她很護著她的姐妹,對於家裡最小的這一個,趙娓娓,她可也是寶貝得很的。 趙娓娓慢慢把頭拾起來,姐姐們看了她,都忍不住打心底微笑——因為她實在是太可愛、太教人疼惜的一個女孩子。娓娓生了一張嬌滴滴、滴滴嬌的瓜子臉,一身吹彈得破的白皮膚,柔柔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她那雙永遠是雲霧彌漫夢幻般的大眼睛,很可能是被這一頭秀髮烘托出來的——不過也很可能是她五百度的近視所造成。 她有五百度的近視眼,但是從不戴眼鏡,因此總是跌跌撞撞,像夢幻仙子在雲霧中找不到路。有時她折衷戴副三百度的眼鏡,為了要在黃昏的花園看她懷裡那一堆書—— 她閱讀的主題很專門,《葛至齊拉》、《茵夢湖》、《紅樓夢》與《西廂記》……一切可歌可泣、驚天動地的偉大愛情故事,她是一切可歌可泣、驚天動地偉大愛情故事的專家——從古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到近代的郁達夫和王映霞;她背得出羅密歐對菜麗葉所說的全套臺詞,以及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所有情書;她每次一讀陸遊的釵頭鳳,或是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眼淚流得會把自己都淹死。 不過別以為她毫無選擇——黛安娜和查理王子那種金雕玉砌的組合她不愛,越是悲苦纏綿的那一型,她越感動。上回她在報上讀到一對墨西哥畫家的生死戀,哭得她三姐娉娉威脅要把她送到阿拉伯大公國去解除旱災才停止。 吱,有什麼辦法呢,娓娓自己輕歎,自己解釋——世上有太多的低俗之人,太多的低俗之事,倘不是這些崇高、聖潔、美麗的愛情故事在鼓舞人心,人又怎麼感受到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願意在憧憬與期待中活下去? 吔今年二十二……呃,該二十三了吧?她不是很清楚,她一向對算術沒興趣——計算有什麼用處呢?計算又不能提升人的性靈和境界,她只想從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裡去汲取人生的養料,她有她的期待,她的夢想…… 想著想著,娓娓那雙大眼睛便產生一種脫離現實的朦朧感,像充滿雲嵐的小湖,千百種幻想在那裡面悠悠浮浮,多情種子跌進去了,癡心人兒跌進去了,難分難舍,生死相許的愛情在湖水裡濕淋淋的蕩漾…… 三小姐趙娉娉又嬌聲笑了,「小妹不打魚了,她現在以幻想派的手法在腦子裡寫愛情小說。」 現實中,永遠有一桶零下五度C的冰水當頭朝她潑下來,娓娓眼睛裡的夢幻感立刻煙消雲散。她朝三姐白了一眼,來不及開口,她大姐倒說話了,「李家來提小妹的事了。」 「也該是時候了。」二小姐道。 「我沒興趣。」娓娓堅定地說。不作夢的時候,她非常固執而有主見,有絕對自我的打算,比方說她不做寄生蟲,堅持要出去工作,她也不接受家族企業高官厚爵的位子,寧可做外面的事,賺微薄的薪水——她想得開嘛,反正她吃得很少,從不化妝,姐姐會給她買衣買鞋,撿舊的穿她也無所謂。她一生只做一種消費,那就是買書,至今也尚未有破產的跡象。 三個姐姐完全沒聽到她的意見。大小姐問二小姐,「這李大衛算來是你的表小叔子,你見過他嗎?是怎麼樣一個人?」 二小姐卻搖頭。「我一直沒和他打過照面,他二十歲就隨家人到澳洲去了,近二年才回來。」 趙李第二代當家的時候,兩家走動要勤快些,彼此也熟絡些。到了第三代,年輕人天地廣,出國的又多,往來的情況漸疏,也難怪彼此並不太相識。大小姐、二小姐雖嫁入李家,卻也明白,要向夫家打探他們自家人的人品,那絕對得下到真相。大戶人家好面子,手上的瘡疤也不給腳看到,凡事欲知詳情,總要旁敲側擊。 「不過上回倒是聽我那小姑提到,李大衛在外有些花名,好玩得很,才不久前,把人家一個未成年少女帶出去瘋了二天,差點就挨告!」二小姐說。 娉娉聞言,立刻喊道:「那可下行,咱們小妹不能要一個花花公子當老公!」她自己的婚事不經家人打點,但是娓娓不一樣,她總覺得她這妹妹單純老實,不能不費點心替她張羅。 二小姐贊同。「我也覺得這大衛不怎麼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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