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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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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所有人都被驚動了,包括瘦子和闊臉,全體紛紛往後退,誰也不想和一把殺氣騰騰、直逼而來的利刃作對。 人生的挫敗,真的是無所不在嗎?高騰雲心想,揮著刀子但不自覺,對著這群張口結舌的呆子吼道:「寫這篇《山地悲歌》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候,有個人撞進編輯部,一壁用一口清脆的嗓音嚷著問:「什麼時候截稿?我還有多少時間?」 高騰雲回過身,入眼所見是個年輕女孩,纖長身段,穿黑色緊身褲,黑色麂皮靴,一件俊俏的皮夾克領口半豎,肩上桃一隻黑色大包包,手裡拎一部筆記型電腦,隨時準備著要闖蕩前途。 這女孩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明眸皓齒甜孜孜的一張臉,留一頭看來非常不馴服的鬈曲短髮,從來沒法子梳好它。在這春寒料峭的三月天裡,她嬌俏的鼻尖上盡是細細的汗珠,人還在微喘,像有全天下的事教她忙得都停不下一口氣似的。她用手背把鼻汗一抹,抹去了汗,留下一道污痕。 她不是沒有女人味,但那模樣兒,毋寧更像一個頑皮漂亮的小男孩。 她眨動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整個人洋溢著盎然的精神,此時她往辦公室一瞧,極為勾整的一雙眉蹙了起來。 奇怪,今天的辦公室好像成了快要沉沒的鐵達尼號,所有人相依為命擠在船的那一頭。 她喊:「你們這是在幹嘛——」 話未完,她突然見到前面五、六步的走道,堵了個男子,他的臉龐映入她瞳心,頓時間轟然一響,不知是響在腦海,還是響在心房,只知胸中的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人感到眩暈,搖搖顫顫幾乎站立不住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恍惚中,她驚異自問:這個男人是誰?哪裡見過?為什麼看到他,她有一種……有一種上輩子就和他相識的感覺?她喘著息,對抗那種昏眩感,竭力張大眼睛,要把他看清楚。 他很高,很黝黑,神態十分嚴峻,濃眉底下嵌著深陷的眸子——眸裡藏有許多心事。他的眉宇極具英氣,卻斂著一般滄涼感,他身上一種特別的、凝重的氣質,加上那一身膚色,像個落難的中東王公貴族……他究竟是誰?高騰雲有一?那感到非常躊躇——他認識的人他一定認得,然而眼前的女子使他失去這份自信。他肯定不認識她,但又為什麼覺得「認得她」?這似曾相識的感受,帶來一陣陣不安、悸動的情緒。 女孩呆望他半晌,用一種近乎是畏懼的口吻問他:「你……你是誰?」 他沒有做正面的回答,只道:「我來找一個人。」 「什麼人?」 他揚起手中的報紙,《山地悲歌》那版面對著她。「寫這篇報導的記者。」 女孩閃動的眼睛驀然張大,一口氣由她唇間倒吸回去,原來明媚的一張臉變得疑疑惑惑的了。她那群同事在後頭猛向她擠眉弄眼,做生死攸關的暗示,但是她沒搞懂。 然而就憑這股氣氛,這女孩的表情,高騰雲卻先懂了。 「山地悲歌……」她呐呐地,向前移二步。「那……那是我寫的。」 整座辦公室裡的呼吸聲全告中斷,好像再也沒人需要氧氣似的。 高騰雲也移二步。現在兩人相距不到三步了,彼此相看更仔細,也更心悸。高騰雲若把手舉出去,可以碰到她的臉頰、她的下巴;他的刀尖,可以抵在她的心口……「你寫的,是嗎?」高騰雲的聲調異乎尋常的柔和,怕驚動什麼似的——一個心虛的人被人這樣問話,是要感到驚心動魄的,但這女孩只是一臉茫然的顏色。 高騰雲對她微笑,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已迫至她跟前,兩人顯出了一種差距頗大的比例——不知是他太高大,還是她太嬌小。 他輕揚那張報紙,上頭依稀還有個泥灰色的腳痕,乍看像只嘲笑的大嘴巴。「原住民,自作孽,是嗎?山地鄉這些人自食惡果,是嗎?因為他們貪婪、無知、粗霸,要錢不要命,所以他們把大好的山林,把自己的家園消耗掉了、腐蝕掉了、毀滅掉了,最後,他們把自己的生命也葬送掉了;山洪暴發,大地反撲,二十二條人命,一切是他們自作自受,他們活該倒楣,是嗎?」 一句句都是咬出血來的力道,都是摔向臉上火辣辣的巴掌。 女孩驟然變了色,一陣白過一陣,啞聲說:「我……我不是這麼寫的。」 「但這就是的意思?所要表達的,所謂山地鄉的內幕、原住民的實況。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浮面膚淺,以偏概全,能表達的也只有這些!」 女孩把嘴唇死死咬住,然而咬不住那激烈的顫意;她那對眼睛迸著不自然的光亮,玲瓏的眼圈兒變得紅紅的,拚命的眨動,好像含住了兩眶淚,竭力不使它們滾出來。 這男人在指責別人之前,都不想一想嗎?這些話在於他或許只是泄怒,可是加諸一名新聞工作者身上,那是毀滅。 為這篇「山地悲歌」的報導,她上山下海,廢寢忘食,讀資料、訪專家,彙整小組所有採訪稿,自認盡了心。稿成之後,採訪主任也表嘉許,一切因為這是她得到的第一個上線的機會,她的第一篇採訪報導……然而這火騰騰的男人趕盡殺絕的說下去:「如果不瞭解自己要做什麼,我可以告訴妳,要做的是新聞記者,不是新聞技術員,做報導要有生命力,要有關懷面,也要有一點人性在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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