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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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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秀,你——說什麼——」只存一絲生氣的閔正一驚,伸出枯手揪住淩秀緞紅的袍子;而淩秀僅僅一撥,便撥下他的手,面無表情看他一眼,轉身而去。 「淩秀——」閔正使了最後的勁嘶喊,生命的一線卻在這裡溘然斷了。 閔正死了,雙眼瞠在那裡——彷佛留下驚異,留下悔恨。 而淩秀雙眼所蘊的,是一種決裂,一種瘋狂的眼神。他跌也似的重新進了新房,差點把喜簾扯裂。真真固然已如同稿木死灰,還是不由得感到懼怕。 她為青狼的生死感到懼怕。 但是淩秀的舉止這時候卻顯得出奇的緩和,他什麼都沒說,踅到檀木桌前,用兩隻玲瓏的玉杯斟了灑,從從容容擎到真真跟前,溫存地喚一聲「娘子」。 「我們喝盅交杯酒。」他對她微笑。 那琥珀黃的酒汁輕輕漾著,杯底的紅彩牡丹花變得蒙朦朧朧。他要她拿住酒,肘彎兒與她一勾,她怔著,杯緣湊在唇邊,他卻用力一推,一杯酒如數進入她嘴裡,火一般的流過咽喉。 真真嗆了起來,淩秀擁住她,迷離徜,癡癡望著。 「我依舊記得初次見到你的情景,就在你家書齋外,你靠在黃陶大魚缸上,逗那水裡的金魚玩耍,腕兒有串銀鈐子,叮叮噹當地響,你梳著雙髻,還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呢,那年我也才十三,但是,但是,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將來我一定要娶這姑娘為妻……」 說到這裡,淩秀伸手輕撫真真的粉頰,她卻在他的觸碰下戰慄。 「這麼多年的工夫,無論是與你相見或不相見,我都受著相思之苦,不管我人到哪裡、在做什麼,一顆心、整副腦子,思的、想的、念的都是你,這種煎熬、這種苦,你明白嗎?你懂嗎?」 他搖起頭來,現出沉痛的表情。「不,你不懂的,否則你不會辜負我的一副心腸,多年的愛戀,你不會眼中無我,你不會去愛上那個番子!」他的話越說越激厲。 「難道我宋淩秀就真的比不上那個半人半獸的番子?難道我在你心中的價值是這麼的微賤?枉我對你的一片癡愛,濃情深意,你寧可愛那番子,不願愛我?真真,真真,你讓我好痛苦,好斷腸;是你,是你負了我,是你作踐我、糟蹋了我!」 他的樣子、他的嗓子都變了,雙眼睛織起紅絲,那臉泛著青,透出陰氣,嘶聲道:「我……我不能再愛你了,不能再留你了……」 真真欲掙扎,他卻將她抱緊,輕輕「噢」了一聲,呢喃道:「你流血了……我來為你拭去。」 淩秀的手指撫過她嘴角,指上一抹鮮血。真真大驚,她的嘴角在淌著血水!淩秀只是含笑望著她。 「你心裡念念不忘青狼,對不對?你想見他,他也想見你,」他笑了,臉扭曲著。「可以,我讓你和他見上一面,就在這旖旎的洞房,我親自去帶他來。」 淩秀猛把真真放開,起身往外走,在喜簾之前打住,回過頭。「不過,」 他慢幽幽說,「這是他死前見你的最後一面,也是你死前見他的最後一面;你呢,會拖得久一點,你喝下的那杯酒會讓你熬上一整夜。」 簾起又落下,真真撲上去叫,「淩秀——」她的身子卻猝然痙攣起來,撞在桌面上。 抖著、喘著,真真抬起頭,望見對面雕花銅鏡裡她自己的臉。血,從她的眼梢、嘴角、鼻子汨汨地沁出來。真真震駭得捧住臉,想要立起,然而一陣劇痛穿過她體內,倒下去時,她衰竭地喊:「青狼!」 青狼到底在哪裡?夜風颯颯,周滾眉拉著馬,匿身在霞外居邊門的暗處,心急如焚。 自青狼在荒坡落網,滾眉便一直不安到今天——背叛青狼是死路,背叛淩秀也是死,但在兇險的人生局勢當中,滾眉最後選擇的,是對得起自己良心的那條路。 趁淩秀成親之日,他拎了喜酒直上牢房,把獄卒灌醉了,破門放出青狼。 哪知道青狼一聽真真被迫與淩秀完婚,竟似發狂一般,逼著滾眉帶他來到霞外居。 他發誓:「我一定要把真真帶出來!」 這一潛入,也有些時辰了。青狼呀,老兄,滾眉心底打著鼓,口裡喊苦,你人在哪裡?青狼人在烏黑的後埕,不意撞上個打燈籠的老婆子,她雖是滿臉震驚,喘吁吁的,卻道:「你……你就是我家姑娘喜歡上的那個人吧?」她突然用袖子拭淚。 「你來得好,快去帶了她走吧!她雖嫁了,怕也沒得日子活了。」 就靠這自稱羅嬤嬤的老婆子指引,青狼來到上房,紅光中四下淒清,真真一身美麗的衣裳,人倒在桌下,頭上的珠冠都滾掉了。 青狼大驚失色,忙將真真抱起,這一看,更加駭然——她面如薄紙,七孔流血,滿肩的刺繡花草,星星點點都濺了血,她的氣息只剩遊絲般的一縷。 「真真!」 那錐心的喚叫,使她睜眼,她抓他的豹衣說:「快逃,青狼,淩秀要……要殺你……」 「那畜生把你怎麼了?」 「他……在酒中下毒……」她手往桌子一抓,花烏螺鈿的桌面上還落有猩紅色的粉末。 青狼狂急地抱她起來。「我帶你出去,叫人救你!」 「不,不,」真真喘道,「我知道……我沒得救了。」她嬌小的身子又是一曲,大量濃血從口中冒出來。 他慌得為她拭血,熱淚卻像滂沱的大雨直落下來。真真抖索著伸手去撫他的淚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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