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京都戀戀女 > |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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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投奔你父親,而你父親之所以接受我,無非是命運在牽線,不要!不要責備我們,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雪關幾乎已聽不見麗子說的話,窖子裡水聲太大了,到處轟隆隆地響。隔了這些年,這窖子竟殘破得如此厲害,剝裂的四壁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流,有的差不多跟那條引水道一樣湍急了,而那條引水道根本已坍掉了一半,水是直接往窖下灌,而窖下則是一窟巨大洶湧的水潭,不知道有多深,麗子還一直拖著雪關往下走。 「不能再往下走了,麗姨,太危險了——」 「不不,是你母親自作孽,是她自己要來的,是她……」 麗子答非所問的,仿佛不在這個現實裡,無視於眼前的險境,而雪關早已是魂飛魄散了。這窖子,這到處滲水、發黴的地窟,這個她母親埋了魂,而她繼母做了兇手的地方……這是雪關作過最最恐怖的一個夢。 她滿臉的眼淚。「求求你,我們離開這裡,求求你。」 「到這地步,我們還走得了嗎?」麗子笑起來,然後越笑越厲害,越笑越支不住,美麗的臉孔在那樣的笑態中都走樣了。 一聲哭嚎,雪關甩開麗子的手,返身往階上跑,麗子追她,在引水道上方的石級擒住她。兩人拉扯,突然,她們腳下的石級開始傾斜,破碎的磚石紛紛崩落,雪關根本來不及吃驚,只感覺和麗子還揪在一起,人便滑了下去。 像那些蓀磚石當中的一塊,骨碌碌地往下滑,然後一瞬間,翻滾的世界戛然一停。 雪關終於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抖簌簌地睜開眼睛—— 她半掛在殘破的石堆上,一隻手抓著壁縫中一根裸露的鐵條,那鐵條已經半彎了,她身子下面的石級也是搖搖欲墜的,而麗姨就攀著搖搖欲墜的石級,她的腳尖下去僅僅咫尺的距離,就是那窟陰綠洶湧的大水潭了。 雪關臉上滿布的不知是汗、是淚,還是從她頭頂沖刷下來的水流。她和麗姨就要掉丁去了,如果她們不趕快往上爬的話!她嘗試以抓住鐵條的那只手把自己往上提,但沒有多久,就變成失敗的體操選手,在恐慌中,一條手臂漸漸的失去力氣,身子漸漸溜下去、溜下去—— 突然,一隻大手從上方伸下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張面孔出現在她眼前,滿布著緊張的線條、陰霾的黑雲,那英俊的眉心因而壓出一道深紋,繃住的下顎也像堅峻的岩石…… 可雪關再沒此這時候更覺得那張臉是那麼可親、那麼甜蜜,她高興地哭出來喊道:「鐵先生!」 鐵舟的胸膛在猛烈起伏,鼻孔裡熱辣辣的淨是急促的呼吸,心中直詛咒—— 該死!他早該封了這座造業的水窖!已是長久失修的老建物,幾年前的一場地震又傷了結構,幾度雨季裡大水的滲漏,這唯一一條石級的底基,不知有多少處都被掏空了,就等著像今天這樣的傾盆大雨,灌水、沖刷、崩塌…… 方才一到窖門口,他就聽見崩塌聲,趕進來一看,就見到雪關、麗子兩個人像玩具似的懸在底下,一顆心差些從喉嚨裡跳出來。他沿著破碎的石階而下,顧不了危險,因為看這情況,下層這一段隨時就要整個坍落下去了。若想拉她們上來,他就得快一點! 「雪關,試著踩住一個穩固的地方。」但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他在上方也差不多沒個立足之地了,同樣是靠著裸露的鐵條撐住了半副身勢,一個不小心,他也會跟著栽下去。 此時,下面的麗子微微動了動,一些碎石肩滾下水潭,她攀住的那截石級在晃蕩,鐵舟曉得不妙,只是他還未有動作,雪關已揚手出去大喊,「麗姨、麗姨!」 她想構麗子卻構不著,急得喘吁吁的。上方的兩人都沒有餘地再挪動身子了,鐵舟呼喝,「麗子!動一下!」 這一喝,似乎把麗子給驚醒了,慢慢地仰起頭來,發現了雪關那只手,機械般地她把自己的手伸向雪關,她倆的手終於在空中碰著了,可麗子的目光一落在鐵舟身上,便一逕怔怔地望著他,就不再動了。 「麗姨,再挪一下,抓緊我,你下面的石階在動!」 那半凝固的女人、半凝固的目光緩緩移過來,看著雪關,聽著她的求懇,彷佛不覺得有任何意義。雪關越想抓住她,越覺得指尖滑溜溜地抓不牢,這絕望、害怕的女孩,眼淚一顆顆迸落,喊著,從肺腑深處喊她,「求求你,麗姨——媽媽……」 一聲呼喚,彷佛比四周的水聲還要更轟然,直震入荒川麗子的心腔。那女孩的呼喚裡對她沒有恨、沒有怨、沒有敵意和鄙視,只有一個孩子的感情,一個愛母親的孩子那種由心底而發的感情。 被這感情震懾住的女人,從她已呆滯的眼眸裡閃過去一道極其灼亮的靈光,揉合了千百般複雜的情緒,熱的、冷的、喜悅的、愧柞的……慢慢的,她像是承受不住了,她眸裡的光黯淡丁來,從枯槁的雙唇縫裡擠出聲音,嘶啞地,對著喊她「媽媽」的女孩說:「你很久以前就沒有媽媽了……」 麗子的手開始掙動,一寸一寸的脫離雪關的手心,她的雙眼仍望著雪關與鐵舟,可是眼神已經空了,她的腳尖漸漸浸入底下的潭水,雪關駭然地要拉住她,卻被她使力一抽開—— 「麗姨——」 麗子由那傾斜的破石級滑下了水窖。波瀾冷冽,有東西在她眼前、四圍飄著、飛著、舞著,漫天漫地的紅血點,呵!是櫻花,鴨川上紅色的垂地櫻,肯拚盡性命的開花,也不惜從枝頭淪落下地…… 「良子,看見沒有?多美麗的落花啊!」她在叫喚她,「起來,我們看櫻去……」 殘破的窖中央藏著漩渦,漩流兇猛的力量把人捕捉住,捲入渦心,吞沒。 鐵舟沒有聽見雪關的哭喊聲,他聽見的是自己胸膛內一種巨大,但是完全沒有聲息的爆裂,那爆裂,將一切全都結束了。鐵舟流下這一生最燙熱的眼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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