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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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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小姐?」 冷不防一個重低音在後方響起,約露一旋身,見廊道那頭,一條龐大的人影向她趨近,此人腰際所系又是警棍又是呼叫器的,顯然是見飛的警衛人員。 他來到約露眼前,胸前的識別證證明是「警衛組長」,約露抬頭看他,登時傻眼——「他」——不只是警衛組長,還是個女人! 這女人——但願她的存在,不會損及男人的自尊心——生了副拳擊選手的體型,一截脖子粗壯得像樹幹,削薄的頭髮下,是張不甚起眼的面孔,而這張不甚起眼的面孔,卻有著令人忘不了的表情,那就是它根本沒有表情。 「我……我來找人。」約露立在她面前,像個小孩般的幼稚。 女警衛組長目光犀利地看她。「你不是本公司的員工。」 不像疑問,卻有疑問的意味。約露還未回話,她儼然已知道答案。 「我在雜誌部門做翻譯……臨時性的。」她不自在地回答。 老天!這女人讓約露覺得自己鬼祟得像企圖炸了紐約世貿中心的恐怖分子!「這是你的?」她拈出一張卡片問道。 約露下意識地摸摸衣襟——胸前的臨時識別證不見了。她小心接過那張卡片一看,果然是她的。 「謝謝……可能是剛才上來掉了的。」約露囁嚅道,看著女警衛組長那張盾牌似的臉,心直往下跌。鐵定要被轟下樓了。 沒有人會當追逐一個隻在相片上見過的男人是件緊要的事。 即使這個男人害死了她姐姐。 「你找什麼人?」她卻出人意料的這麼問。 約露松一口氣,緊接著又是一愣,她根本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分。「有兩個人送樣品上來給……成經理,日本客戶等著看。」她把大廳聽到的話,照本宣科說一遍。 女警衛組長也不追究約露找他們做什麼,卻嘟噥一句:「你不把鞋穿上?」然後,她轉身兀自推開文具禮品部的門。 就在約露紅著臉,跟隨穿上鞋之際,警衛組長堵在門口,向辦公室裡的某人問話,「剛剛有人送樣品上來給成經理?」 「噢,新莊廠的業務員,好小子,來去搭老闆的大房車,見飛幹十年了,也沒他風光。」裡頭人嚅嚅回道。 「人呢?」 「下去了,到地下室庫房去了。」 警衛組長回頭看約露。「你聽見了?」 約露蹭在那兒,咬著下唇,滿臉燠喪。 她不相信她能再追到地下庫房去,她不可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樓裡頭上下闖,這位雄赳赳的女組長也不肯放的。又像小時候在斜坡上追皮球,愈追,那球就愈遠。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挫敗,這壯碩得像座山的女人,看她半晌,還是面無表情,但她回過身,擠進門裡在電話上按了幾個鍵。 「老羅,」她對話筒喊。「新莊廠的業務員在不在庫房?」 她聽了片刻。「好,謝謝。」 她放下話筒,回頭對約露說:「抱歉,小姐,人走了。」 約露怏然返家。 位於木柵的三房公寓,對一戶只剩兩口人的人家來說,是寬敞有餘了。當年,把風城老家近二十年的獨門院落實了,移居到臺北來,家裡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約露主張買兩房公寓,母親卻堅持得備有三房才行。 「以霏住哪兒?」她這麼問。 於是以霏有了自己的房間。她的衣裙手帕,書籍畫冊,和那把六 孔梆笛,全一如她生前的擺設,井然地各置其位。她床邊依舊懸著一副古色古香的蓮紫色雙聯結,那是她念高二那年,母親為她打的中國給,她佩在腰際做腰飾,去參加生平第一場舞會,不知迷煞多少人。她們把她的黑色譜架立在窗前,琴譜翻到第十四頁——她生前練的最後一首笛曲。這幢公寓不同於老家,很寂靜,沒有音樂,沒有笑聲,如果約露不在,甚至燈也不開。「媽,我回來了。」她進了幽暗的客廳。 屋裡蕩然的回音,客廳不見人,母親房間也不見人,約露的頭皮開始發麻,手腳打起抖來。噩夢,噩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回家十秒鐘內找不到人,那種歇斯底里的驚慌就會冒上來,瘋狗浪似的。 她眼瞄著浴室,人往以霏的房裡沖。「媽!」 她在那兒。 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把一隻圓盒子棒在桌上。 「你回來啦,」她母親抬頭輕聲說,露出個小小的笑容。 「今天以霏生日,我給她買了盒蛋糕。」 在窗口的暮光下,月淩的臉龐顯得出奇的年輕秀麗——彎眉毛,大眼睛,桃尖似的下巴領兒,和以霏簡直同一個模子打造的,只是她的身子骨太過單薄,一套米白家居服穿在身上,空蕩蕩地像只袋子。 約露沒來由地一陣心酸。 她放下皮包,走向前去。「今天是以霏生日,我都忘了。」 她喃喃道。 這可真像小說情節,不偏不倚在姐姐冥誕這天,碰上害死她的人。但是小說情節不會在見飛七樓嘎然而止,如果由她來安排,她會讓自己在大廳截下那個人,啐他滿頭口水,再把他推入那部電梯,讓電梯一路墜下十八層地獄。 月淩把蛋糕盒子打開來給約露看。她收回思緒,湊近去端詳。「是在巷口買的嗎?」才只一瞥,便嚷了起來。「羅斯福路?你到羅斯福路去買蛋糕?」 她母親接著雙手,解說道:「巷口那家沒有布丁夾層的,以霏喜歡布丁夾層的。」「媽,」做女兒的一臉不以為然。「你為什麼不提醒我,讓我從外面買回來呢?外頭又是風又是雨,一個大意,身體又鬧出毛病,很麻煩的。」 「看著今天精神還不錯,老在家坐著也挺悶的,這才出門,不礙事的。」約露歎口氣,瞄瞄璧鐘。「不早了,我換個衣服就去弄晚飯,吃過飯,我們再……」她喉裡一陣哽塞。「替以霏慶生。」 於是,約露淘米炊飯,清炒一把綠椰菜,母女倆就一鍋雞湯,簡單吃了晚飯。飯後,約露裝作性致勃勃問道:「我們在哪兒切蛋糕呀?」 她們決定還是到以霏的房間去。她們幫她插上三支臘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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