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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這位衣著入時的女郎姍姍來了,一口童音聽得人脖子發酸,可是約露把她的反對當做是解圍,只為什麼她的態度似乎特別不友善?

  「小橋,你在浪費時間,你看不出來她毫無興趣嗎?沒有興趣就沒有企圖心,沒有企圖心就不會有表現。」

  「我可以啟發她,她是可造之材——」

  女郎不屑地手一揮。「沒有用的,有人就是不適合吃這行飯,」梅嘉尖銳的目光瞟向女孩,尋找她的弱點,她發現只要照她表演學老師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就足以貶抑這個女孩了。「有人就是沒辦法面對群眾,往人前一站,集眾人的眼光於一身,她表現出來的是忸怩、慌張、恨不得趕快逃走,」梅嘉對著大家說,一根食指卻像指揮棒一樣指向約露。「這種人不喜歡人群,這種人用封閉的心態面對大眾,這種人根本站不出來。」

  約露的背部驀然冒起寒意,好像那層屏障的外衣,教人無情的揭去。這女郎逼人的口舌,令人心驚氣餒,她或許能為約露解圍,但約露卻不堪任人如此分析解剖——不管對方說對說錯。

  她設法掩蔽不自在的神情,衷心對設計師說:「您最好接受這位小姐的意見,我想她是專家——在有關『站』的這方面!」

  小小的諷刺,惹得大家笑了。小橋不管,仍對梅嘉辯道:「你沒看出她蘊藏的特質,她有種潛在的爆發力……」

  這下約露不再覺得自己是塊澳洲牛肉了,她是一刀刀被削開來的牛肉片,都嗅到血的味道了!很好,這位時髦的女孩好歹說對了一點,她是恨不得趕快逃走─她現在就要逃走!約露趁著設計師與那女郎唇槍舌劍,而眾人熙攘之際,偷偷鑽出重圍,一口氣還未喘過來,又感到一陣悚然,未卜先知似的。她猛一揚頭,兩道熟悉的眼神赫然飛來,像黑暗中的雷光一樣,把她一驚。

  是他。

  第三章

  方惟剛遠遠立在門口,目光丈量著她,探索著她,若有所思,深不可測。梅嘉說得沒錯,她的個子不夠高,和伸展台那些長人一較,她像個娃娃。但是,她腰瘦身直,亭亭玉立的,卻顯得比實際的身長來得高眺。身上是茉莉白上衣,配鴿灰色短裙,別無其他飾物,著實簡單清爽,靈氣逼人。他一進門,便在花紅柳綠的一群人當中,一眼望見她。

  惟剛不能不折服設計師的眼光,不過梅嘉一番話也有幾分根據。那女孩看著不像是靦腆拘泥的人,舉止卻處處透著孤僻,小橋和眾人的鼓噪,已撥弄得她困擾不安,偏又湊上梅嘉毫不留情的一場評判。難為的是,她還能硬挺著,回拒了設計師,還小小反譏了梅嘉一句!可是等她鑽出人群,惟剛卻見到她的面色都鐵青了。

  這會兒,她的表情好像凝固一般,儘管一旁眾人喧鬧,她只一瞬也不瞬看著他,中間的空氣變得猛烈,半空彷佛形成一個個雷雨雹,一場無形的暴風雨在下著。看來,這女孩對她的老闆還是沒有多少敬意,她要不是還不知道他的身分,就是對他的敵意太深。

  他只是不解,這樣的敵意從何而來?

  惟剛半是蹙眉,半是哂笑的對她點個頭,立刻打破她僵硬的表情,她著火一般臉紅起來。哦,她真會臉紅,惟剛暗自微笑,她臉紅的模樣真是可愛。

  不知誰壓著嗓門喊聲「社長來了」,回頭一見惟剛,馬上眾人一哄而散,各自歸位。梅嘉踩小碎步搖向惟剛,一把挽住他的胳臂,揚起下巴向辦公室問道:「不是要開專題會議嗎?該準備了吧?」

  慕華開始喚人打理開會資料,趙小橋猶不忘對約露喊道:「梁小姐,我們再談。」約露無心理會他,自回座位坐下,頰上的潮紅還漫在那兒,心裡直犯嘀咕。今天不知撞了什麼邪,先是碰上個不分青紅皂白一頭熱的服裝設計師,接著又被那有張刀嘴的女郎,沒頭沒臉的批一頓,最後,最最教人激憤不過的就是他——那個這三天不斷和她狹路相逢的冤孽。

  方惟剛。

  可恨的男人,可恨的笑容,她老覺得他拿一臉曖昧的表情在嘲弄她,尤其可恨的是,她這樣輕易就受到挑撥。對這個人不該只有憎惡,只有仇恨的嗎?

  那麼在面對他的時候,又哪兒來的戰慄和心悸?惱人之至!

  怔忡著,八年來含混不清的一股情緒,又在心的極深極深處痙攣起來。她到底有什麼毛病?

  約露煩躁地把桌面上的紙稿收攏過來,一支鉛筆被碰落下去,她歎口氣,俯身在桌角和走道間摸索,半天不得要領,不禁忿然起來——今天連支鉛筆也要找她的碴!「借過,」驀然在約露的頭上方,響起嬌滴滴的聲音。

  眼睛從眉間往上翻,在這角度看,惟剛和梅嘉像貼在牆上的兩道剪影。約露吸口氣,慢慢打直身了,坐了回去。

  梅嘉挽著惟剛走,還假惺惺丟了句「謝謝」。約露徑坐著,腰挺得像槍桿子那麼直,兩眼盯住桌上一盒紅色回紋針看,木然沒反應。

  方惟剛走在她這一側,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的是他藤灰色的打褶褲管,突然一支鉛筆橫到她的鼻尖。

  「你找這個?」他停在桌邊,問道,低而寬的聲嗓。

  約露直瞪著眼,看的不是那支筆,是持筆的手——掌背十分寬厚,指節棱棱有力,有種做慣粗活的粗獷。

  她咽了咽,咕噥一聲。他把筆掣在手上,沒有放下來的意思。一旁的梅嘉焦躁地拉扯他。他不為所動,兀自站著,迫使約露不得不伸手去拿他手上的鉛筆,不意指尖觸及他溫熱的皮膚,一震,抓了筆倏地縮回來。

  沒有人看見,她的心卻在喉嚨跳。

  她是怎麼了?

  「不客氣。」他自己說的。梅嘉隨即把他拽走。

  編輯部人員,捧著資料,隨兩人步入會議室,即把門關上。

  約露坐在那兒,顫手握住筆,望著封閉的門扉,激動卻又無望。

  這三天,心窩攪成了一灘爛泥塘,都不知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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