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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既然沒事,我這就回公司。」惟剛說,語氣仍然謙遜,但音調至少掉了半度。他向羅庸使個眼色,羅庸立刻上前,佝腰對紹東道:「方老,我送您回房間吧——中午幫您準備的干貝排骨粥,還溫在那兒呢。」

  惟剛立在樓梯口,目送兩人一級邁進一級的蹣跚上樓,然後他回身轉對約露。他那眼神,還留有一抹受了傷的餘暉,荒涼的,落寞的,孩子似的悶悶不樂。看著他,約露心口上有個地方在突突跳動,讓她覺得痛苦,那是一種抵抗不了的衝動——想把這男人當成孩子似的摟進懷裡,疼他,或安慰他。

  她真瘋了!

  「有些人真讓人覺得奇怪,」梅嘉一把挽住惟剛,尖起鼻音開腔道:「方伯伯沒頭沒腦的跑出去,然後歪歪倒倒的回來,後頭還跟了個女人,實在教人心驚肉跳,就怕他扯上不三不四的麻煩!我以為是誰,這位不就是咱們社裡的翻譯小姐?平常兼兼差、寫寫稿那一位?」一口氣的尖酸,把約露的末梢炙得都簌簌抖動了。

  惟剛卻說:「你多久沒到公司,梁小姐現在是我們的文字編輯了。」他把梅嘉丟在後頭,逕自走到約露面前,問道:「老先生是你送回來的,梁小姐?

  怎麼一回事?」

  約露極力不去理會梅嘉的兩道眼針,吸吸氣,把午間遇見方紹東的始末,用高中寫周記那種簡潔感說一遍。

  惟剛蹙眉,甚是驚異。「他一個人坐在公園裡?身子出現不適的現象?」約露點頭。

  羅庸一下樓,惟剛立刻吩咐他,「打電話給于大夫,請他下午過來給老先生做個診察。」羅庸顯得有些遲疑,惟剛向他保證,「不要緊,于大夫和叔叔是老朋友了——如果叔叔怪罪起來,由我負責,他的身體有問題,不管他自己是怎麼說的,一定要請醫師看看。」看來這個家,固執的人不止一個。

  羅庸去後,梅嘉走了來,又把惟剛胳臂攙住,嬌軀盡挨著他,惟剛挪一步,她也跟著挪一步,那股黏膩勁兒,方惟剛是怎麼呼吸喘氣的!

  看梅嘉這副打扮,顯然住在方家,她和惟剛的關係,豈止於論及婚嫁。

  梅嘉睨著約露,打鼻子裡冷笑。「我說梁小姐也真不含糊,不但眼尖,動作也快,一般人哪注意到公園裡一個老人家?——不過方伯伯可不是普通的老人家,是吧?」用那一口童音講這些刻薄話,聽來更可恨。約露也不去睬她,眼光向惟剛一拋,臉上少了點笑容,口氣卻是甜蜜蜜的。

  她說:「我得趕回社裡,社長,您可以送我一程吧?動作不快的話,我的『招牌』就要砸了。」

  約露沒想到惟剛竟泛出一陣笑意,彷佛也知道她這是存心和梅嘉別苗頭。梅嘉那張臉繃成什麼形狀,自然不必說了。

  「我們這就走吧,」惟剛道,掙脫梅嘉的雙手,似乎也急著回公司。他邊走邊朝大廳一側的拱門喊道:「羅庸,我回辦公室了,老先生你多關照點,有事打電話給我。」惟剛很是出奇的開了部驃悍的黑色吉普車,約露一上車就後悔了。向他開口搭便車,不過想氣氣梅嘉,卻忘了自己和他還有梁子呢。此刻兩人同處在這狹隘的車廂裡,惟剛整個人突然就壯大了,像個巨人,威脅到她的存在。那股壓迫感,讓她每一口呼吸,都覺得氧氣不足。   她想逃走,但車引擎一吼,即向山下飛竄,有種要帶著她同歸於盡的味道。約露坐得僵直,把一隻魚形小錢包捏在手心。午間離開公司,就只帶了這只錢包。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她沒回辦公室?

  路上,約露幾次偷覷惟剛,他的側面凝注如石,沒有特別的表情。也許是專心在開車,也許是在想些什麼,總之,他沒說上隻字片語,沒問任何問題,更沒提到他們上午未完的談話,甚至沒再朝她看一眼。

  飛過車窗的景色,久看讓人怔忡,約露覺得她有好多事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她對惟剛屋簷下那個女人那麼介意?不明白為什麼方紹東對待兒子的情感那麼深摯,對待親侄卻又那麼俚吝?

  不明白為什麼那張孩子似受傷的表情,刀一般地劃在她心頭,愈劃愈深?當晚,惟剛在公司未有半點延宕,八時不到,便匆匆趕回策軒。羅庸也不給惟剛探看叔叔,只噓聲告訴他,老先生服了藥,已經歇下。

  他轉到書房,根本不理會時間,抄了話筒,直撥洛杉磯。

  足足撥了兩個小時,那遙遙一頭的電話,像拗不過他似的,終於是姍姍然接過了。
  「老弟,老弟,」惟則那邊,不像睡裡被吵醒,但聲嗓又特別的懶慢。「你怎麼還是這麼不上道——這種千金一刻的節骨眼兒,你這電話有多煞風景!」

  惟剛無心和他瞎掰,直接便道:「惟則,叔叔病了,不肯上醫院,你得回來想想法子。」彼端頓了頓,惟則卻縱聲大笑。「我前幾周才和老頭子通過電話,他硬朗得像部坦克車——你不會是在使什麼苦肉計吧?」

  惟剛先駁了他的話。「坦克車包了一層鋼,他可不會到處告訴人家他病了,」他隨即把語氣放認真。「我是說真的——今天下午于大夫來看過叔叔,我和大夫通了電話,他認為可能是神經系統或是腦部出了問題,得入院詳細檢查,可是憑我們怎麼苦勸,叔叔硬不肯就醫,我真是束手無策了。」

  他堂兄吟哦了一聲,總算說了,「老頭子還是一副拗脾氣,可是——」他又一頓。「他要是不聽你的,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惟剛明知惟則是閒散性子慣了,但是叔叔的健康問題茲事體大,由不得他不打起精神來。「無論如何,你務必要儘快回來——不單是為了叔叔的身體,我告訴過你了,他一心一意要把公司大計交給你,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惟剛警告道。

  惟則又是一陣大笑。「你以為我不知道?——老頭子全副的指望在你身上,我不過是吃吃閒飯罷了。」

  「恐怕你再也沒有吃閒飯的功夫了,叔叔敲定了期限——十月,聽到沒有?十月!他要你回來!」這回,惟剛說得十足的嚴肅。

  電話那端,不住唉聲歎氣。「就不能饒過我嗎?我對搞生意壓根兒沒有天分!」「你那不叫沒有天分,那叫裝傻,」惟剛駁道:「惟則,老大——」他的口氣又是一降。「叔叔這回是來真的,他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他一再表示要交班,這麼大的一份家當,除了你,是沒有人背得下來的。」

  他說得苦口婆心,惟則卻是嗤之以鼻。「這麼大的家當,老頭子說了又說,全仗你死去的爸當年打下的根基,要不是有他大哥,見飛不會有今天的場面。」

  方紹東的確常這麼提到,但方紹午死後,胼手胝足的苦勞卻是紹東一個人的。惟剛只是苦勸,「在美國這麼多年,能玩能鬧的,還有什麼不足?既然不打算把書念完——」惟則輟學的事,惟剛是一直不敢稟告叔叔的。「索性打包回來吧,我不信國外還有什麼新鮮玩意吸引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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