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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什麼?」施小姐上前。

  「社長今晚……大概不回辦公室了吧?」

  「社長現在就在辦公室。」

  約露驚異地張大嘴巴。

  「社長現在就在辦公室?」

  「社長一下午都在辦公室。」

  「社長一下午都在辦公室?」

  「幹嘛我說一句,你說一句的?這裡又不是何嘉仁美語教室。」施小姐拿起一旁桌上的電話,按了鈕。

  「社長,編輯部的梁小姐想要見您。」她通報完畢,放下話筒,對約露道:「你可以進去了。」

  施小姐辦完這一天當中最後一件事,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走了。約露疲倦地揉著太陽穴。她像顆樹頭似在這兒杵了兩個鐘頭,苦等他回來,他卻一下午都在辦公室?他是怎麼進來的?幹坤大挪移的不為人所知?

  約露歎了歎,反身從背包取出那只黑色袋子,起而走向社長室。

  在那扉茶葉色門扉前,卻是躊躇起來。

  她何必要這麼堅持?她大可——哦,約露叫停,不許自己又回到第一回合去顛三倒四。一個呼吸,把門敲了。

  裡頭低嚷了一聲——他果真在辦公室。她心跳著,把門打開,立在那兒,咽了咽。「社長……」

  惟剛理在一堆文件裡,一個仰頭,一綹黑髮微落在飽滿的天庭,卻拿茫然的眼神看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真懷疑她是不是需要來個自我介紹。

  「呃,我——」

  「過來,」他猝然命令,也不管她要說什麼。

  她迷惘地走過去。

  「坐,」惟剛指定桌邊的扶手椅。「看看這個,以讀者的眼光來看——你覺得怎樣?」他把一疊「世代」月刊的彩樣推到約露面前。「世代」走的也是深度報導路線,文字佔有相當篇幅。約露把黑色袋子擱在膝上,瀏覽翻閱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頭。「我的感覺是——圖文編排很高雅,版面看來很豐富,但是……」她遲疑了一下。「似乎給人一種——壓迫感。」

  惟剛握著拳頭往桌面一整。「果然是——我也有這種感覺,」他端起濃眉,看著彩樣。「版面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問題出在哪兒?」

  「也許……」約露沉吟思索。「會不會是版邊?——版邊太窄了。」

  惟剛眼睛一亮。「把版邊加寬,版面就會顯得……」

  「清爽大方。」約露接口道。

  「沒錯!」惟剛大喜道,立刻在記事本上下了注明。「明天得找『世代』小組開緊急會議,版面重改。」

  約露一驚。「彩樣都做出來了——這時候重新改版?」這豈止是牽一發動全身。惟剛卻毅然決然。「寧可重來,也不能將就——我要拿最好的出去。」

  難怪辦公室的女人不但愛他還尊敬他。他卻對她一笑。

  「多虧你,一語道醒夢中人。」

  他笑得爽朗,彷佛與她沒有任何芥蒂。她被自己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悸慌了手腳,趕忙站起來,把袋子往桌上放。

  「我來還你東西。」

  惟剛有些詫異,把袋子拈來一瞧——是颱風夜他借她的T恤短褲。

  「我都清洗過了,那天——謝謝你。」她想客氣,說得還是扭捏。

  他甚至不知道約露把衣褲帶了回去。

  「你太費事了,放在那兒,王嫂會處理的。」他把袋子隨意往旁邊一擱。約露感到微微失望,他沒發現那套衣褲有股特別的氣味嗎?非常爽氣,非常新鮮的,那是曬了一天的晴陽後的味道,在多雨的節氣裡是很難得的。

  惟剛卻似突然想到什麼的抬眼看她。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走?」他不待約露回答,即把一疊彩樣收攏,遞過去給她。「請幫我存入保險——等我一下,我把這文件批一批,我們一道吃個晚飯。」他兀自拿起筆,頭也沒抬的說:「十七巷的雕月茶坊有口味獨到的熏雞絲炒飯,值得一試。」「我不——」

  「右三圈6,左三圈6,右一圈6。」

  「什麼?」約露愣著問。

  「保險箱密碼。」他又仔細複誦了一遍。

  約露走到牆角那櫃銀灰色保險箱前,彆彆扭扭撥弄那只碟子大的旋鈕,歷時五分鐘之久,不得其門而入。她聽見伏案的惟剛重重一歎,把筆擲下,起身走了過來。「我要向保險箱公司抗議,」他很快地開了保險箱,拿過約露手上的彩樣,送入櫃內。「他們的產品把我公司最動人的女孩忙得都冒了汗。」

  說著,他伸手輕輕彈去約露鼻尖上細小的汗珠。指紋挲過過毛細孔,細微得不能再細微的靜電反應。

  約露臉上燒起一片紅霞。

  惟剛回他桌子,稍事整理,隨即抄起外套。

  「行了,我們走吧。」

  約露的赧意仍在腮邊,她囁嚅著推拒,「我還不餓─」

  她的肚子偏在這節骨眼上咕嚕作鬧起來,泄她的底細。最尷尬的就是這種自己和自己作對。  惟剛撫著腹部笑道:「哦,聽見沒有?我的肚子在打鼓,餓壞了。」

  一直到跨入雕月茶坊,約露還在懷疑,他真以為他的肚子在叫嗎?

  他們坐在竹簾掩映的窗邊,聽著箏聲,享用著果然是口味獨到的熏雞絲炒飯和新鮮的筍片湯。惟剛誇獎約露家坐落的位置。

  「從你家的陽臺,還可以俯看河堤,」他喟歎一下,「從前河堤一帶很幽靜,現在房子和人潮雜杳多了。」

  約露沒想到他竟是她的學長,還道他怎麼對木柵一帶這麼熟悉!兩人聊起指南石磴上日據時代的石像,草浦登山。那株大榕樹,校園水患及道南橋毀的往事,叨叨絮絮的竟比什麼還要親切。

  約露放下調羹,白白的手背上一滴蕃茄紅,惟剛卻拿起餐巾,徑為她拭去,餐巾擱到一旁,才又回去繼續喝他的湯。無心的一個動作,格外透著溫柔。

  約露內心的某處,像火上的乾酪溶開來,某些堅持,某些意志力的地基在動搖。危機感逼來,她從雲端摔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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