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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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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他光是著急有什麼用?總要商量的!」果然,紹東暴躁地嘟嚷了。「他不敢拿這件事來煩伯伯。」梅嘉輕聲分辯。 「你們兩口子都討論過了,商量好了?」紹東沉吟著問。 梅嘉是他好友的遺孤,眼看著她在惟剛身邊跟進跟出也有好些年了,惟剛對她似乎頗體恤,而這小妮子在紹東面前也表現得中規中矩,如果小倆口有意,那麼也該是時候了。 「我們就等伯伯拿主意,為我們訂個日子,」梅嘉垂著目光說:「惟剛自己是不敢主動提的,他那個人彆扭又好面子,您要開口問他,怕他還會推說沒這回事呢,伯伯,您得想個好對策——讓他沒法子搪塞。」 紹東沒出聲,捧起藥湯,鎖住一雙濃眉,飲著,想著,神色分外嚴峻。梅嘉不敢去驚動他,但她素知紹東和惟剛一向不親,這對叔侄寧可在隔閡中相互揣測對方的心意,也不肯老者實實面對面,打開天窗說亮話,正是給她有設計局面的好機會。 梅嘉巴望的喜訊,不久便翩然而生,但是對約露,竟又是一場劫數。 那日的電梯事故,歷時三十分鐘結束,公司的機工把他們安全帶出來,然而約露的人生已像是踩過地雷之後的天翻地覆,徹底變了樣。 連慕華都看出異狀,悄悄問約露是怎麼一回事,約露卻能面無神情看著她,答不出一句話。那天惟剛主持「風華」的編輯會議,約露自始至終沒有朝他看上一眼——她不能看,也不敢看,她害怕只消看他一眼,就要當場嚎啕大哭,追著問那活像要剁碎她的心的問題!——我怎麼愛上了你?我怎麼愛上了你? 她愛了他多久?愛了他多長?這樣的錯誤是什麼時候鑄下的?她自以為恨他,不料卻是怕他,她之所以怕他,竟是因為愛他! 是的,是的,一點沒錯,她愛他!在「風華」創刊十五周年的慶祝酒會上,約露在心底認命地狂喊。 他佇立在遠東國際大飯店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裡,穿一身剪裁合度的黑禮服,搭著白如雲朵的簇新襯衫,頸上系了黑緞領結,頭髮還是一貫令人心疼的微亂,卻是十足的瀟灑,在人群中顯得分外英發,份外挺拔。 莫劄特的協奏曲在他身後悠揚著,他與各方嘉賓周旋。與人傾談的時候,目光鋒銳,露出一份堅毅的神態,豁然大笑的時候,眉宇颯爽,又是無比的俊朗。 約露遙遙望著他,驚駭欲絕地愛他愛他,愛得心也散了腦也空了,四顧茫然,不知如何才好。以霏,以霏,倘若八年後的今天,魂歸來兮,必然一如當初無法自拔愛上他。這是魔障,還是孽緣?是劫數,還是宿命? 約露想得悚然,倒抽著冷氣,踉蹌後退。 「小心,小姐。」 聽得這聲警告,已經遲了,她陡地撞上身後的男子,將他手上一杯雞尾酒給撞翻,酒汁灑在他的衣服上,他不去理會,卻一徑拿一雙黝黑的眼睛瞅著她,慢吞吞道:「你這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嗎?」 「哦,對不起,先生,真是對不起!」約露面紅耳赤連聲道歉。 這人穿著一套質地極考究的牙白色西服,置身在現場以深色服裝居多的男士當中,看來相當不同,但是這會兒他的褲襠子染了一片黃色的灑漬,卻是特別醒目。約露還在驚魂中,站在那兒無地自容,怎麼也不敢面對他。 他不慌不忙自口袋抽出絲質手帕,彈了彈衣上的汁液,和顏悅色對她說:「別擔心,你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害,男人的褲下畢竟是用處最少的一個地方。」 幾乎是難堪得要昏厥過去的約露,聽了這話,也忍俊不住的笑了。 「哦,你終於笑了,博佳人一粲,」他歎道,瞄瞄自己的褲檔子。「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不知怎地,約露連日來焦敝煩苦的情緒,竟在這陌生男子三言兩語的逗趣中,釋去了大半。她淘氣的本性一露,反質他一句,「你不是才說損害不大的嗎,先生?」「男人的話,豈可輕信,小姐?」他嘲弄回道,滿眼盡是笑意。 這話可又觸動了約露內心的某個傷口,盈盈的一張笑臉驀然間黯了黯。那人只拿眼光一瞟,便觀出她臉上微妙的變化,他於是轉過身去,從一名侍者的銀盤上,拿下兩杯彩色雞尾酒,殷勤地遞上一杯給她。 「謝謝。」約露喃喃接了下來。 他啜著酒,閃動精亮的眼光打量約露。要不是見到她別在胸前的員工名牌,他還當她是某位社交名媛呢。仔細瞧來,她著一襲款式再保守不過的緞藍小禮服——極可能是媽媽的壓箱物——耳下一對白金水晶墜子,妝飾簡單,卻是引人入勝。她那頭芳菲似的秀髮,微妙地披肩,臉蛋明蒙,眉目之間蘊著一抹豔色,最是兩片豐盈嬌巧的嘴唇,漾著果色般的甜美,即是閱人無數的他,也要為之神迷。 大廳人口起了一陣喧動,他回頭眺了眺,低聲道:「喔,新聞局的官員也到了。」約露引頸,只見鎂光燈閃爍不已,把酒會氣氛挑動得益發斑爛熱絡了。那人環顧大廳,笑道:「立委、政要、媒體,各方名流都到齊了,一場雜誌周年酒會,辦得真是風光。」約露抬頭望瞭望高懸在大廳那幅亮麗的橫匾,解說道:「今晚的酒會,除了慶祝『風華』創刊十五周年,也同時要把即將出刊的『世代』雜誌介紹給外界。」為了今晚的酒會,雜誌社上下足足忙了半個月。 「哦,是的,『世代』,惟剛念茲在茲的文化理想。」那人的語氣儘管有些嘲弄,但始終是一臉笑意。 約露雖不隸屬「世代」的編輯部,但「世代」企畫專精,圖文並茂,水準之高,亦令約露感到與有榮焉。更何況她還曾參與了一個小小的意見——修改後的版面清雅曼妙,惟剛滿意得不得了,約露每每想到這裡,內心總是悄悄地欣喜。 她不由得掉頭去尋望惟剛,那高大的形影,一入眼簾,心頭又是一陣甜蜜自酸楚的心間汨汨沁出,她強自按壓怦怦的心跳,趕緊回過頭,把注意力投向陌生人。他約莫三十出頭,年紀不大,但神態有股老練之色,精心修剪過的髮型,整理得烏亮服貼。他的個子相當修長,既不打領帶,也不系領結,倒用了條紅底酢漿草的絲巾,隨意紮在領口,流露一份他人所不及的翩翩風采。約露注意到,他有雙極深邃迷人的眼睛,卻顯得懶洋洋的,彷佛看遍了人生,再也沒有什麼新鮮事兒讓他感到興趣似的。「請問您是來賓,還是本公司的員工呢?」約露猜不出此人的來歷,遂禮貌地詢問。「我是見飛的人。」他笑得似乎無奈。 「哪個部門的呢?」 「最高部門」他露出促狹的眸光。 這人開起玩笑來,也不怕犯了懼高症。她和他玩下去。「什麼職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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