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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你在說什麼,約露!」惟剛越發感到驚疑了。

  「你知道她後來為什麼拼命找你嗎?」約露不理會他的問話,兀自看著他,眼裡一半是淚,一半是火。「她是何等心高氣傲的女孩,你對她既然無心,她也不會再苦苦纏住你不放,但是你在她身上種了禍根,她完全慌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好找你,拚命找你,她不求你負責,只希望你想辦法!」

  惟剛的面色驟然翻白,他瞠目望著約露。

  「你是說以霏她——」

  「她已經懷孕了!」

  第十章

  深宵,真空管送出的爵士樂,帶著鼻音,欲睡而未睡。惟則站在紫絨沙發邊,搖盪手上半杯白蘭地,未飲而欲飲。突然間,起居室的門破天荒似的被擂開來,惟則什麼都還沒有看

  清楚,就給來人一記拳頭擊中下巴,倒坐在沙發上,酒紅濺了一手。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那三天不見人的堂弟,惟剛,雙手揪住他的衣領,傾軋在他鼻尖狂吼。「你對她做了什麼?」

  「放手,惟剛!」惟則驚怒交加,往後掙開來。「我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以霏——梁以霏,」惟剛兩眼冒凶光,額上青筋綻露,惟則幾乎可看它們在突跳。他和惟剛做了三十年兄弟,從沒見過他這副駭人的模樣。「那個懷了你的孩子去尋短見的女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竟是這麼一個卑劣、懦弱、不負責任、沒有良心的男人!你這樣對待她!你害死了她!」

  這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漫天的冰雹向惟剛當頭掃下來。

  惟則驚懾地半仰在沙發上,居然還在手上的酒杯,終於咚地落了地。他顫索地抬起手,把臉蒙住,指間斑斑的酒紅,血色一般。

  「她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是不愛她,但我也得呼吸過日子!」他呻吟道,一張臉圍在柵欄似的十指後面,局迫得可憐。「她受不了一點差池,一點瑕疵——白鞋踩了泥巴,也不管電影就要開演了,非得回宿舍換鞋不可;沒洗手不能摸她的臉,摸了她的頭髮就不能摸她的下巴。她活在一塵不染的世界裡,她要的也是個一塵不染、完全封閉的愛情。是的,她把一切給了我,做什麼都在為我奉獻,所有知覺意識全釘著我一個人。她斤斤計較我的一舉一動,一點玩笑也禁不起!一次我逗她,說我其實喜歡的是豐滿的女孩,接下來一天,無論怎麼道歉,怎麼賠罪,怎麼哄怎麼勸,她硬是一句話不說,她不發脾氣,也不和我吵,就是一句話不說,那天回來,我整個人也差不多虛脫了。」

  惟則的雙手自臉上滑下來,他把後腦勺往椅背一靠,一隻手背重重疊在額頭上,閉緊了眸子。

  「北海岸那一夜,那一夜我對她情不自禁,我明知道不能,但她太動人……如果,如果她能多一點折衝,她能人性化一點,我願意和她綁一輩子,」他忽然嘿嘿笑了起來,又改口道:「——或許過個幾年我願意,畢竟兩個人的日子都還長。可是從那天開始,她更投入了,她那種愛法會把人甜死、膩死、悶死!我不能不走開去透口氣,也希望她冷卻一點。是,我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可是我並沒有忘記她,我只是——」

  「你只是在逃避!」惟剛到底壓不住怒氣地喝叱。「她急著找你時,你心裡已經有譜了。你敢做的,就算是苦果,也要能擔,你卻逃之夭夭!我哪裡知道她給你擺佈得這麼慘,後來她找我,我─我─」他卻說不下去了,惟則趁此嘿嘿冷笑起來。

  「你也在逃避,」他堂兄向他還以顏色。「你不肯理會她!你心裡愛她愛得發狂,但是心腸太軟,自尊心又太強,自以為有成人之美,有君子之風,不願和我搶,偏偏對她用情太深,心裡又不能放——終究只能逃避她。她三番兩次想見見你,你總是躲著,怕見了她痛苦更深。到頭來她還是必須找你投靠,她或許明白了,我救不了她,你才是救星——你卻不理不睬,你能救而不救,你才是害死她的人!」

  惟剛不想一轉眼所有罪過又全數落到他頭上,他的背脊涼颼颼的,一雙掌心全是冷汗。

  約露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怨恨他如此之切。可是她今晚忙亂穿上衣服,不肯再聽一句解說,淚漣漣跑出套房那時,又是怎麼指控他的?——她說他對以霏始亂終棄!哦,不,不,她是完全搞錯了。從頭到尾和以霏難分難解的,是他堂兄惟則,不是他,不是他。

  惟則揉著眉頭,睜開一隻眼睛覷他,譏嘲道:「你失蹤了三天,回來就追究這個——是以霏向你托夢了嗎?」

  惟剛把雙手插入夾克口袋,抬頭仰望天花板,回道:「以霏八年不托夢,約露卻詛咒了我八年。」

  「約露?」一聽到這名字,惟則慢慢坐起來,打量著堂弟。

  「你和她談過?

  你們碰過面了?什麼時候?」

  惟剛掉過頭來,定定地,深深地凝視他堂兄。

  「今晚,剛剛——她在路上看見我,跟回了見飛,跑到十樓找我,我們……前半小時才分手。」

  惟則半晌沒有吭聲,一徑瞧著惟剛,視線在他臉龐上探著、尋著、搜索著。

  神情像燭光,忽明忽減。然後,他開始喘氣。惟剛沒見過一個人光憑坐在那兒,便可以喘得天塌了似的。惟則俊白的面孔漸漸冒出紅光,最後竟燒得滿面紫脹。

  「你這混球,你碰了她!」惟則赫然從沙發上彈起,狠狠向他堂弟揮了一拳,把惟剛打得踉蹌後退。「我知道,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又是那種慚愧、心虛,那種可恨的,想不開的表情;總自認是正人君子,不願負人恩義,那種孤傲,那種矜持,那種虛假和做作——的下流胚!你碰了她!」

  惟剛用手背抹去唇邊酸腥的血味,他想彷惟則一句話——我對她情不自禁,她太動人了——他又把話咽回去。惟則所怒駡都是真的。他可恨又虛假,他怕負人恩義,永遠也放不開,可是對約露那錐心刻骨的情愫,卻是一絲一毫也虛假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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