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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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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做過懦夫,」惟剛倒溯口氣,慚愧地承認。「我嫉妒,我痛苦,我逃避以霏,竟沒辦法及時幫助她,她的死——我得負上一半責任。」 「不!」約露抓著他叫道,粉腮染滿了淚。「別再這麼說,不該你自責的,惟則對以霏負心,我卻錯怪你——這張相片,」她揚起手上的舊照。「我憑著以霏燒剩下的半張相片,張冠李戴,冤了你八年,我實在太蠢,太胡塗了!你根本沒有錯,我卻把所有怒氣發洩在你頭上!你為什麼從來不解釋,不說清楚? 萬一——萬一——」 她狠狠打起冷顫。這一個月來,她不敢打擾惟剛喪父的心情,始終沒提到此事,然而每每想到任何一種的「萬一」,她卻不寒而慄、驚駭萬端。哦,她恨自己的胡塗、輕率和固執!她這樣冤屈一個世上最好最可愛的男人,甚至因此差點失去了他——這萬萬不是她這一生償得了的代價! 「都過去了,」惟剛以唇撫摩約露柔亮香鬱的頭髮,低柔地說:「把該忘的忘了,忘不了的就想它的好處——一場誤會湊合了我們,我們反倒要感激呢! 不要流淚,親親,我們還有好長的未來要一起努力和分享呢。」 「惟剛,謝謝你,」約露抬頭,張著一對瑩亮的眼眸,誠摯而感壞地對他說:「你讓我的愛、恨和人生,都有了歸依。」 一陣風來,把一片嫣紅的楓葉拂上墓頭,惟剛上前欠身拾起,凝神望了墓碑上方紹東的名號半晌,帶著淡然自持的哀傷默念,「安息了,爸爸。」 然後,他攜了約露的手,走過長長的石板花徑,直趨墓園大門,見飛的黑色房車停在那兒。 梅嘉也在那兒。 她穿著夜藍色絲緘褲裝,摘掉黑眼鏡,款款向他們走來。 她針刺一樣睨約露一眼,說道:「惟剛,到一邊說話好嗎?」 「有什麼話,可以在約露面前說。」惟剛坦然道。 她那雙細挑的眼睛,閃過一抹陰毒之色。「我懷孕了,惟剛——是你的孩子。」「不可能!」惟剛大驚。 「你忘了嗎?在白沙灣那一次……」 梅嘉那黑得顯亮亮的一身,開始擴大、彌漫,黑夜一般包攏過來,約露頓然見不到一絲光明。 尾聲 八個月後。 惟剛在編輯部大門停下腳步,透過那扇晶亮的玻璃,望著獨坐桌前的約露。她面對一疊文稿,托著香腮,咬著筆桿子,那副探思專注的模樣兒,真是可愛極了。惟剛打自心窩地微笑起來。 這八個月來,約露一如編輯部同仁,朝九晚五,勤奮工作,而惟剛在父親病故後,承擔起整個公司的責任,擔子也更重了。兩人總熬不住相思地偷空相聚,因未張揚,知道兩人戀情的人不多。施小姐那邊是瞞不過,但施小姐畢竟是難得的幫手,定力夠,不聽閒話,自然也不傳閒話。 「梁小姐,又一個人留下來加班了嗎?」他踱入辦公室,閑閑地問。 約露一見是他,美眸乍亮,眉梢唇角都漾出了笑意。「你去了一下午!怎麼樣?」她嚷著問。 惟剛不答腔,徑走過去,把她拉起來,旋即使是一場溫存無比的蜜吻。總是這樣,才隔了片刻功夫,便像相思了好幾年。 「怎麼樣嘛,惟剛?」約露仍追問著,音調卻微弱了許多,連身子也都嬌弱無力地倚著他。 「是個男孩子,母子均安。」他俯看著她,笑道。 「真的,是個男孩子……」約露驚笑道。忽地,現出狡黠之色,偏著頭嬌聲問他,「長得像你嗎?」 惟剛臉色一怔,但立刻又怡然笑道:「那當然,孩子的父親是我嘛。」 這下是約露變臉了,她歎怒道:「方惟剛,我警告你——」 「好,好,」惟剛大笑,投降的把手一抬。「看不出來像誰,不過確實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約露這才滿意地流露笑靨,倚回惟剛的臂彎。 八個月前,那可真是一場混亂。就連惟剛舉出了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作證,那兩晚,他都是隻身在沙灘徘徊,根本沒有回房和喝得半醉的梅嘉相處,梅嘉仍舊呼天搶地。最後他把閻組長拾得的那只鑽石耳環請出來時,這才破了梅嘉的心防。她哭哭啼啼地承認,是她一時萌了傻念頭,偷出「世代」的圖稿,交到文津社,企圖製造混亂,讓惟剛和約露來場誤會……惟剛見她涕泗縱橫,悲悲切切的,也不忍再追究。豈知梅嘉卻決定生下孩子,就此和家人鬧翻。有一段時日,賈家對她不聞不問,一切端賴惟剛的關照。 奇的是,梅嘉在挺出肚子之後,心性竟大為逆轉,一種慈柔的、寧馨的母性宛然可見。她對約露也不再存有那麼大的嫌隙了,甚至讓約露陪她去做產檢。 她會突然冒出一句,「我恨你,約露,我真的恨你!」 然後撫著便便大腹,自顧微笑,眼底已不見怨憎的神色。 那天,她叱責約露,「你和惟剛到底拖到什麼時候才結婚?想等我的孩子做花童嗎?」她笑得有些憨意。「哦,我想他沒長那麼快吧?」 約露驚歎母性之神奇。至於孩子的父親究為何人,梅嘉自始自終堅不吐露。惟剛暖暖的口氣呵在約露額上,他親她一下,說道:「我餓了,約露——我們走不走?」他似乎好急,約露笑著把他推開,收了包包隨他走。一出編輯部,便碰上查房的閻碧風。自從「世代」發生失稿事件,本單位便成了閻組長的巡查重點,每晚必到,钜細靡遺。「閻組長,辛苦了。」惟剛對著比一座城牆還要高大鞏固的警衛組長道。閻組長哼也似的應了聲,兀自走過。 「壯碩的女人比壯碩的男人更讓人感到自尊。」惟剛挽著約露進電梯,一邊嘀咕。約露聽了只是偷笑。 他按十樓的鈕,她「咦」了一聲。「上十樓做什麼?你不說你餓了?」「我是餓了——我餓死了!」說著,把懷裡嬌柔的人兒按在壁上,熱烈吻將起來,一隻溫鬱的手,不知何時穿入她珊瑚紅的短衣裡,在那片酥膩飽滿的胸脯間輕撚慢挑。約露的小腹像琴弦一樣繃緊起來。 她貼著惟剛的身軀,趁喘息間嬌叱,「你不安好心,方惟剛!」 「我是不安好心。」一語未罷,他又低頭封住她的雙唇。 兩人出了電梯,一路擁吻到套房,藉窗外疏淡的月光,倒臥在床上。約露感覺惟剛一邊吻她,一邊抓住她的手,然後,一隻涼涼的、堅硬的環狀物套入她指間。她扭動了一下,掙扎開來,驚見圈在指上的,竟是一枚光華璀燦的鑽戒,霎時間喜上心頭,眉目嫣然。「惟剛!」她低呼。 「我等了三個月,惟則好不容易才幫我把它從巴黎空運到臺北。」他俯看她,月下的雙瞳好深好深。「約露,」他溫柔地喚一聲。「你肯嫁給我嗎?你知道,我想著天天抱你入睡,想得都快瘋了!」 「哦,惟剛——」她原是想笑,眼梢卻顫顫然迸出了淚。 心喜之下,也忘了婉轉,抱緊他迭聲便回答:「我肯,我肯——我這輩子嫁你,下輩子也要嫁你,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他大笑,吻去約露睫上的淚珠。 「先告訴我這輩子的婚期訂在什麼時候?」 「嗯……」她愛嬌地把頭一偏,作苦思狀。「明天不行,明天我得交篇稿子,後天也不行,後天媽媽的中國結展要開幕,大後天……」 「很好,你慢慢想,只要別超過兩個月,我沒意見,至於現在——先把我喂飽!」他果然就像餓了,拉下約露的上衫,細細咬噬起那片香肩。約露抱著他的頭,眼睛是閉著的,雙唇卻微啟開來,嚶著聲輕喘。 床幾上的電話陡然擾人情夢地響作起來,惟剛呻吟著,伸手抄過話筒,聽了半晌,然後掛回去,開始大歎其氣。 「怎麼了?」約露抬起鬢亂的頭,疑問道。 「是梅嘉——她拜託我立刻到醫院,她說她是產後憂鬱症發作了,需要有人陪陪她。」兩人怔忡相對了半晌,然後一陣疑似笑聲的咕噥,在兩人喉間滾動,終於一起放聲笑了出來。 「怎麼樣,約露?你覺得梅嘉會不會得到了什麼感應,又要居心來破壞咱們的好事?」惟剛問得正經八百。 「有可能喲。」約露轉動一雙靈豔的眸子應道。 「我們該怎麼辦?」他假裝很無助。 「我說我們一起到醫院去,把我們要結婚的消息告訴她,用實際行動表白——往後的人生,我們是廝守到底了,任何挑戰、破壞和磨難都影響不了我們的愛!」「嗯,這真是好主意,親愛的。」惟剛幸福地莞爾,再度低頭戀戀吻住她。月色穿過了窗口,在一對交纏的影兒上,投下一簾美夢似的柔光。哦,是的,他們會趕到醫院去陪梅嘉的,但是,沒有人知道那兩雙熱唇,要悱惻纏綿到何時才分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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