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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她撐著傘,不開車,漫無目的的在臺北街頭走著,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沉澱,她要做足準備才能面對蔣昊,她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

  說什麼?

  說她討厭自己、討厭背負著兩條生命的自己。

  說她憎恨自己,恨自己把包袱丟到他身上去。

  說她厭惡自己,把任性的決定歸納於太年輕,任性地要人為她負責。

  而這些「討厭」、「憎恨」、「厭惡」,皆與他無關。

  十年前她就心知肚明,他愛的人是瑩青姊,她根本沒有權利逼他作什麼決定。雖然十年後,冥冥之中他再度碰上她,家人又逼他接起另一個責任……他真的可以不理會的。

  人人都欺他擅長負責?人人都相信他的肩膀夠寬厚,可以扛起所有?

  不必了,真的不必,她已經夠成熟,有能力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

  也許她再不能像現在這般愜意自得;也許她又得回到從前,讓自己的微笑是為了跟世界合作而不是因為快樂;也許她又要獨來獨往,自欺欺人,高唱「孤獨是種最佳享受」。

  也許……沒有他的生活會讓自己失落,但是她二十八歲了,這些,她都可以忍受。

  其實她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結束,比方留一張紙條,或者再給他一片菩提葉脈,告訴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心無愛情,她又何必當他的塵埃?

  但他嘴裡說個不停的「我愛你」,讓她混淆了。

  她不確定,他的愛情是出自嘴角或是心底,她不知道在「我愛你」三個字中間,有沒有包含罪惡感?

  她決定再寵自己一回,她要和他談開,要確認他的愛情是真心誠意或只是責任戚,她就可以決定留下來或者將皮包裡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自己走。

  如果他的回答有一絲勉強,她……絕對不勉強。

  他和瑩青談了多久,五個鐘頭有吧?!

  他們和以前一樣,話匣子打開就斷不了,談大學教授、談那年大大小小的比賽,談他們年輕氣盛的夢想。

  「真希望不要長大,要是能停留在大學時期,不知道有多好。」瑩青靠在蔣昊的肩膀上,兩人一起看著落地窗外霓虹燈閃亮。為什麼人要長大呢?

  「我可不希望,我喜歡現在。」

  「對啊,你現在是個精英,不像我,什麼都不是。」

  念同樣的書,蔣昊變成老闆、禹升當經理,而她……成了不折不扣的黃臉婆,生命對她,不厚道。

  「你是個很好的母親。」

  「我不好,我的孩子愛外婆比愛我還多。」才回臺灣幾天,兒子的心就讓母親收買了。

  「你讓禹升無後顧之憂,專心衝刺事業。」

  「可當他事業有成,他希望共同分享成就的女人不是我。」

  「你真的確定他是外遇,不是自己多心?」

  「先生,我們都離婚了。」她搖頭苦笑。「我見過那個Rose,很典型的女強人,精明、能幹,比起當年的我毫不遜色,他和她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我只是很埋怨,既然他要的是那樣的女生,為什麼當年要求我放棄一切,以照顧家庭為己任?」

  「男人往往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這回,我確定了他要的是什麼。」

  所以她要變回女強人讓他驚豔,還要讓他後侮……儘管無聊又沒意思,她就是想看見他眼底的後悔。

  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你們都談清楚了?」

  「談清楚了,他說我沒有進步,無法分享他的心靈。我不會死皮賴臉,我有我的自尊,不愛就是不愛了,我真的無所謂。」

  她嘴裡說無所謂,眼淚卻順著頰邊滑落,心口不一的女人啊……

  蔣昊擁抱她,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個女人,他曾經愛過的女人。「要不要到我身邊工作?」

  「很想啊,待在阿昊身邊最幸福了,只是……我跟社會脫節這麼久……」

  「那就用點心,把脫節的部分銜接起來,你忘記自己是多有能力的女生嗎?」

  「全世界只剩下你相信我有能力。」

  「當然,你的能力是我親眼認證的。」

  「我要說第五次了。」她推開他,對著他的眼睛,表情很認真。

  「第五次什麼?」

  「我是笨蛋,我應該愛你、應該選擇你,應該把自己的一輩子投資在你這個好男人身上。」

  「現在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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