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瓊瑤 > 聚散兩依依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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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我!」他說,假裝不經心的:「她信裡還說了什麼?」 「她說,美國的空氣很好,她正學著當後娘——你知道,楚大夫的前妻還留下一兒一女。她說她在教女兒彈古箏,只是不再有興趣彈鋼琴了。她還說——她正在體會一種平凡的幸福,預備不再回國了!」 高寒的胃疼得更兇了,他不得不用手壓住胃部。平凡的幸福,那麼,她還能得到幸福?不,這只是自欺欺人的話罷了。所有的幸福都不是平凡的!既然加上平凡兩字,就談不上真正的幸福了。預備不再回國了,這才是主題。一封簡短的信,說出了她的未來,丈夫、兒女。是的,她已經嫁人了!是的,她已經飛了。是的,她已經屬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男人了!盼雲,你做得太絕!你做得太傻!你做得太狠!他用手支住頭,握緊了鉛筆。「啪」的一聲,鉛筆攔腰斷成了兩截。 可慧抬眼看看他,她依然好脾氣的笑著。從沙發裡站起身子,她把兩封信都折疊起來,收進她那寬裙子的大口袋裡。然後,她走近他,挨在他身邊坐下,她伸出手來,握住了他那支玩弄鉛筆的手。「你在發抖。」她輕聲說:「你把鉛筆弄斷了,你的手冷得像冰——你又在犯胃痛了,是不是?」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長睫毛扇呀扇的,幾乎碰到他的面頰。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你怕聽這個名字,是不是?」 他驚動了一下。「什麼名字?」他不解的。 「賀——盼——雲。」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他迅速的掉頭看她。她的面頰離他好近好近,那對美麗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清亮而明澈。她的嘴角帶著盈盈的笑意,笑得甜蜜,笑得詭譎。她的眉毛微向上挑,眼角、嘴角全都向上翹著,她渾身上下,突然充滿了某種他全然陌生的喜悅。一種勝利的喜悅,一種詭秘的喜悅,一種得意的喜悅。 他忽然有些天旋地轉起來。 「你是什麼意思?」他啞聲問。第一次,他對面前這張美麗的小臉龐生出一種恐懼感。「你是什麼意思?」他重複的問著。「你不懂?」她挑挑眉毛,笑著,低嘆著,用手搓揉著他那發冷的手背。「唉!你實在該懂的。賀盼雲嫁了,你最後的希望也幻滅了!」 「可慧!」他驚喊。「不不,不要叫。」她安撫的拍著他,像在安撫一個孩子。「不要叫,也不要激動,讓我慢慢告訴你,假若我一直看不出來你愛的是賀盼雲,你們也太低估我了!你們把我當成可以愚弄的小娃娃,那麼,你們也嘗一嘗被愚弄的滋味——」 「可慧!」他再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在說些什麼?可慧!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不要開玩笑——」 「哈哈!」可慧笑了起來,笑著,她輕輕的用嘴唇吻了吻高寒的面頰。「高寒!你真可愛!你天真得可愛!傻得可愛!你實在可愛!」她站起身來,輕快的跳向唱機,放上一張狄斯可唱片,她跟著唱片舞動,自言自語的說:「我要在徐大偉回來以前,把狄斯可重新練會!」 他跳起來,衝過去關掉唱機,抓住了可慧的肩,他把她捉回到沙發邊,用力按進了沙發裡面,他蒼白著臉說:「把話說清楚,你在講些什麼?」 「我在講,」她又挑起眉毛,揚起眼瞼,眼睛亮晶晶而水汪汪的。「這是兩個女人的戰爭,我和賀盼雲的戰爭。你是我們爭奪的對象。你懂了嗎?傻瓜?你很幸運,你被我們兩個女人所愛;你也太不幸了,會被我們兩個女人所愛!」 他的臉更白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他顫聲問:「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和盼雲相愛的?」 「我很笨,我一直沒發現。」她的瞳仁閃著光,幽幽的光,像黑夜樹叢中的兩點螢火。「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告訴你的?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唉!」她嘆口氣,天真而詫異的看著他:「你忘了嗎?在杏林餐廳,你親口告訴我,你愛的是盼雲而不是我!你說除了盼雲,你心裡再也容納不了別的女人!」 他的腦子裡轟然一響,像打著焦雷。他瞪著她,像看到一個怪物。他的面頰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他的眼珠瞪得那麼大,幾乎突出了眼眶,他壓低了聲音,喃喃的,不信任的,一迭連聲的說:「不!不!不!」 「什麼東西不不不?」她更天真的問。 「你的失憶症!」他叫了起來。「原來你是假的!你從沒害過失憶症!你清清楚楚記得杏林餐廳中的事!你裝的,你假裝記不得了!你裝的!你裝的!你裝的——」 「是呀!」她閃動著睫毛。「我除了假裝失去記憶之外,怎樣才能演我的戲?怎麼樣才能打倒賀盼雲——」 「你——」他大喊,撲過去,他忘形的搖撼著她的肩膀,瘋狂的搖撼她。他每根血管都快要爆炸了。「你裝的!你裝的!」他悲慘的呼叫著:「你騙了我們兩個!你不是人!你是個魔鬼!你逼走了賀盼雲!你逼她嫁了,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你毀了我們兩個!你——」 「不要叫!」可慧厲聲說,收起了她那股偽裝的天真,她的臉色也變白了,她的眼珠黑黝黝的閃著光,她的嘴角痛楚的向下垂了垂,她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聽我說,高寒,我曾經愛你愛得快瘋掉,到杏林餐廳以前,我整個的世界只有你!我愛你,愛得可以為你做任何事!知道我這份感情的只有賀盼雲!我對她沒有秘密,我把心裡的話全告訴她。但是,她出賣了我!她從我這兒套出你的電話號碼,套出我們的約會地點——她以她那副小寡婦的哀怨勁兒,去迷惑你,去征服你——」 「她沒有,她從沒有——」他掙扎的喊著。 「不要喊!」她再低吼,抑制了他的呼叫。「如果她沒有,算我誤會她!反正結果是一樣的!聽我說,在我去杏林見你的時候,我心裡最崇拜和喜歡的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她!但是,那次見面把我整個的世界都打碎了!你們不知道你們給我的打擊有多重!我當時就想,你們兩個能這樣對待我,我就只能死了!只能死了!我衝出杏林,跳進那些車海裡去的時候,我只想死,一心一意只想死——如果我那時就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我沒死成,又被救活過來了——」她瞪著他,眼中燃燒著兩小簇火燄。「我躺在那兒,意識回復以後,我不睜開眼睛,只是想,我要報復,我要報復,我要打勝這一仗!」 「你——」他咬緊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他渾身都氣得顫抖起來,眼裡布滿了血絲。「你怎麼能這樣做?你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做?」 「狠心?你們對我不夠狠嗎?你們把我從天堂一下子拉進地獄裡,你們不夠狠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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