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當魚愛上水 | 上頁 下頁


  方姒的眼淚再度湧出,看看手錶已經九點十五分,早過了上班時間。想要厚著臉皮進去,又怕模樣難看,只得半捂著臉摸索走至後面的梯間,一步一哭地走下十六樓,離開這幢和她八字不合,極度邪門的圖雅大廈。

  紅著眼在街邊逛蕩了一陣了,腦子亂七八糟,心中越發揪痛。除了自責自怨,更是捨不得辛苦覓來的工作。過了一陣子,她終於鼓起勇氣打個電話給律師樓,說今天上午家裡突然有事,下午才能正式上班。律師樓那邊倒也和氣,隨便詢問兩句就應允了。

  一眨眼,方姒已經工作二十多天。那個平白無故做了她債主的徐傲並沒有天天早午晚來電「問候」。方姒並不因此而高興,因為調查的結果和事實相距不遠,雖然這是她忍痛花了幾千元請私家偵探查證所得來的答案。

  資料顯示徐傲是「安泰」證券行的黑馬經紀,行內人稱其「黑馬」,意指他眼光獨到,嗜好投資冷門股票攢取高額利潤。他的名聲似乎不太好,素喜獨來獨往,在家作業,客戶更是龍蛇混雜,背景相當複雜。

  她砸傷他時股價尚未飆升,騙取動機並不成立,畢竟沒有人可能未卜先知。她也清楚記得當日微型電腦熒光屏上殘存的資料和交易時間,其股票價格在數分鐘後劇烈變異的確事實。

  事已至此,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也無法改變事實,她只能認命。

  與此同時,她終於知道徐傲為什麼會有「如意」律師事務所是「謀人寺」的認知——上司李揚律師是他自小認識的好友。徐傲經常來找他。

  同事雪如說李揚是徐傲的客戶,她和很多同事曾經也是,不過這些年徐傲起落數次,諸如她們此類謹小慎微的客戶,便覺無法忍受。

  方姒點頭嘆服——為人父母,竟然敢用一個「傲」字為兒子命名,果真很夠囂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必是底氣充足才會囂張得起來。這世道從來有失公平,同為人類,有的風調雨順,出門一趟會獲得無限機緣。有的倒黴落魄,躲在家裡也會被微風掃落的瓦片無端砸死。

  尚記得初初步出校門,她曾與六個室友到湖邊圍坐,興致勃勃討計劃論將來,六顆心簡單稚嫩,用青春的優勢與命運對峙,以為生命在手,前路任行。

  半年內,五個同學終於覓得方向,兩個憑關係進了政府機構捧鐵飯碗,兩個嫁人吃長糧,一個到國外深造,另外一個不知憑藉什麼能耐,數月便當上前任努力了五年之久才升任的旅遊公司公關經理。

  六個室友,五個豐富,只有她落魄至此,說將出去,不知會不會活活聽大了她們的嘴巴。

  徐傲每來來找李揚,都會先經過她的座位,再朝左邊拐向李揚的辦公室。

  他有一個奇怪的動作,總是在經過她的辦公桌時,弓起中指「啪」地彈在隔著她與同事小多的玻璃板上,進來時彈一下,離開時也是一下。

  方姒是個要一心一意才能做事的人,他這麼彈出彈入,仿佛不斷提醒她欠他錢,而且很多很多。

  她覺得屈辱,某些時候,很想站起來沖著他使勁一拍台,嘶聲大叫她會還他錢,惟一的要求就是他不可以再彈她前面的玻璃板。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錯在她,所以低聲下氣的只能是她。否則惹火了徐傲,要她連本帶利償還欠款豈不自找苦吃!現階段,還是能忍則忍,儘量不要和他有過多交集,以免他不時冒出一句「還我錢來」的說話。

  這天中午,同事們到外面吃午餐。方姒把帶回來的午餐拿到茶水間,用微波爐熱著,然後泡了菊花茶捧著坐在小桌上準備吃飯。

  外面傳來鎖門聲,然後是陳律師和他的秘書兼女朋友逐漸遠去的聊天聲。

  「親愛的,到銅鑼灣吃日本料理?」

  「不,我想吃沙田的乳鴿。」

  「要過海呢……」

  「有問題嗎?」

  「沒沒,你喜歡就好!」

  方姒放慢咀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豬肉片炒菜心飯,隨即勺起一大團塞進嘴裡,用力咀嚼幾下,一伸脖子,全咽了下去。

  「小心噎著了。」門外傳來一把冷冷閑閑的男音。

  方姒微微一怔,沒有抬頭,繼續大勺大勺地吞咽著飯菜。

  「拜託別用這臉面對我好不好?」徐傲慢騰騰踱進來坐在她對面,蹺起腿斜歪著臉面望著她。

  「……」

  「喂!」

  方姒抬頭,「說吧,你想我掛個什麼樣的表情?你說就行。」

  「別一副被逼迫的模樣!雖然我現在窮得要命,卻沒明刀明槍問你要對不對?」

  這當兒,她本來應該噤聲,嘴巴卻硬是要說話:「謝了,公司還未發薪金,無論我擺出多好看的笑臉,也不及票子好看。」

  「你的話總令我覺得自己誤了你。」徐傲挨在椅背,淡淡說,「事實上我也仁至義盡了吧!在情,我四出找人幫忙做說客,求客戶放寬收賬時限,四處籌款處理你惹下的蘇州屎。在理,是你撞壞了我的東西,到嘴的十萬元傭金不翼而飛,我很無辜對不對?委屈的該是我對不對?」

  方姒訕訕垂下頭吃飯。

  「你就這點叫人氣不下。」

  「啥?」抬頭。

  「曉得反省。」

  心裡一松,氣沒了,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那錢籌到沒有?交還客戶了嗎?」

  「差不多了,還差一點。」

  「哦……」

  徐傲睨一眼她飯盒裡吃了半天還剩在邊兒的半肥瘦豬肉片,「看你節儉成那個樣,應該有點存款吧?」

  方姒一怔,不出聲。

  「說老實話。」他叫。

  「是,是有一點。」

  「那就交出來啦!」他有點毛躁了,「本來我準備來問李揚借的,可惜他跑到廣州去了!」

  「他是出差了。」

  「但你在!我現在尚欠三萬五千元,明天到期,你拿出來先墊著。」

  方姒咬住嘴唇,窒了半天才小聲說,「我……我只有四萬二千元……那是我自小存起來的,本來想著工作後租個小房子搬出來住的……現在是不可能了,將來也不可能了……」她眼眶一紅,說不下去。

  徐傲微覺不忍,聲線漸漸放軟,「你住在家裡不方便?」

  「那兒是我媽媽工作的地方,她是傭人。」她勺起一點飯塞進嘴裡,條件反射似的嚼著,「我和弟弟寄人籬下二十多年,幸好那東家沒怎麼說話,但……」

  「但什麼?」

  「沒事……」

  「最討厭吞吞吐吐!」徐傲皺了皺眉頭,「大家清楚底細好一些,你總不想我黑起臉面不留情面吧!」

  「其實也沒啥的,我在大學宿舍寄居四年,現下初回到林家,總是覺得……」

  徐傲睨著她。

  「林家男人很多,有時碰著面總覺得不自在……」

  他長長「哦」了一聲,視線左搖右晃溜了她幾眼,笑著說:「莫非林家少爺看上了你?」

  方姒小臉一漲,「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又要人說,說了又詆毀人家!」她頗用力地合上飯盒蓋子,起身拿到水龍頭處仔細清洗,後眼也沒看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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