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當魚愛上水 | 上頁 下頁


  他懶得理她,全擰了過來大步朝前走去。

  此時已近晚上九點,路燈略顯昏黃,不時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在身側走過。行走間,方姒左右望著,周圍一派舊城區的感覺。身邊不時傳來兩三途人和徐傲打招呼,然後起勁睨著她看。方姒垂眼,不覺得難堪,也不覺得害怕。

  半晌,兩人站在一幢半舊樓房的大鐵門前,舉目見得好幾層都亮著燈光,她的心更定下來。

  徐傲住在六樓,一廳三房。大廳正中鋪著一張直徑二丈有餘的藍底黃花的圓形地毯,上面散落幾隻摟枕。毯子前方是落地電視機。左側一張四方茶几,上面擺滿大把的報紙和雜誌。

  這個所謂的家簡單如此,好像連電話都沒有。

  徐傲指了指右邊的走廊,「看,最末那間是書房,一般我都會呆在裡面。左側一是我臥室,左側二是你的,右側是廚房和洗手間——你那房門是我今天下午特意叫人上來裝的,鋁矽鎂合金料子,裡外都有鎖。」他扭頭上下溜了她一眼,「這樣你夠放心了吧——啊,原來你買菜回來了!等我先載你回家拿東西,回來再煮了當消夜吃!」

  方姒想說自己還未吃飯,不過難得他肯載自己回去,立即點頭應允。

  兩人下樓,徐傲領著她坐上一隻半舊的小貨車。

  方姒挨著座椅,半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相互搓揉著。

  徐傲一溜眼,見得她的手指內側全都通紅脹突,心中微顯憐惜,卻在醒悟自己如此之後迅速調轉視線,似要分散精神地問:「你怎麼和你媽說?」

  「下午時用電話和她說了。」她自顧自搓著手。

  「怪事。」

  「怪什麼?不懂。」方姒抬頭望他。

  徐傲微歎,這女孩真不是一般的遲鈍,「母親最是緊張女兒,用電話知會就應允你離家,少見。」

  「我說和同事合租,上班方便。」

  「她相信了?」

  她愕然,「為什麼不相信?」

  徐傲不語。

  方姒笑了笑,繼續無所謂地搓著手,「哦,我懂你什麼意思了——大概我和一般女孩子有點不同吧。媽整天在林家待命,從沒時間管教我和弟弟。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七歲吧,父親車禍過世。我和弟弟便跟著母親搬到林家屋後一所小房子裡。每到傍晚,母親會悄悄擰一個飯盒和一壺溫水回來。那時我已經替四歲的弟弟洗了澡穿好衣還哄他睡覺了。從小至大,這麼繁瑣的事我從沒出錯過,就連燙他一下都沒有,呵呵。

  「看你天天擰著個磚頭飯盒就知道。」

  「沒辦法,家裡窮啊,自小就得拖著弟弟替媽買味精、醬油和蔥子蒜子之類的,也經常替林家的少爺小姐買筆桿、本子和小零嘴。記得有一次,林家小姐想吃深井的燒鵝,媽媽風濕病發作,要我拿著錢和弟弟坐的士買回來。我卻想著坐巴士能省點小錢,便邊走邊問路,怎知東西買到手後卻迷了路,我倒是醒目,什麼都不管,拖著弟弟看著路標死命朝警處沖去……最終由二名警察一台警車護送我們回家,呵呵……當時整個林家都豎起指頭說我厲害,我媽臉上光輝得不行。」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嗯,若她連我也不放心,大抵沒什麼可以放心的了。不過要是知道真相她會罵我。」方姒苦笑,「什麼事不好做,就要走她舊路做傭人去。」

  「我不是刁鑽的人,最重要有吃有喝,其他事過得去就成。」

  「嗯。」

  「況且電梯那事你是無心之失,如果錢是我自己的倒是好商量,頭痛在我也只是個經紀……」

  「明白。」她努力笑了笑,「哎,你向朋友借這麼多錢,會不會有麻煩?」

  「這種情勢受點委屈算什麼!有錢到手就成。」徐傲鈦盤一扭,朝左邊拐去,「喂,淺水灣那頭吧?」

  「是的。」

  「前幾年這個時候,我單是個人現存款都超過千萬!」

  「天啊!」方姒驚訝,卻相信。

  「不過我這人命格不好。替人買賣股票常贏錢,自己炒作三次均以悲劇收場。」

  「原因?」

  「誰知道!」徐傲一扯嘴角,「不是上市公司有醜聞傳出,就是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不可抗力現象……比喻九一一災難、疫症、海嘯之類的突發事件。它們暴風般突然襲擊,失敗的原因與我的判斷無關,除了幸運,沒有人能夠逃脫它的魔力。」

  方姒黯然。看來窮人想努力脫貧,第一事就是學習如何死守著口袋,當個標準守財奴。

  「至於上次的電梯事件,是我低潮後的第一樁生意。」

  「是嗎?」她低歎,「看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歎什麼氣,女人容易翻身。」徐傲扯了扯嘴角,「將來你要嫁有錢人,到時別說九十萬,九百萬都不是問題。」

  她搖頭,「我怕窮,也怕有錢人。」

  「因為自小在有錢人家裡長大?」

  「可以看著一個八歲,一個五歲的窮孩子走幾十裡路替自己十多歲的孩子買零嘴的人,即使有億萬家財,我也不屑成為他。」

  徐傲沉默。半晌,突然說:「喂,我替人買賣股票運氣頗佳,你要是有點閒錢不怕給我投資,機緣一到,隨時比你的正常收入要豐厚得多。」

  方姒二話不說,「嗖」地拉開手袋鏈,掏出扁得像只油煎大餅的銀包逐格子打開,使勁掏了半天,再底朝天似的向旁邊的座椅倒顫一陣,挖出一大把子硬幣和三張百元大鈔來。

  車子有點晃,她搖著身子攤開手掌逐個數著硬幣,嘴裡喃喃說:「我記得有一百六十六元硬幣的,連上這幾張紙幣合共四百六十六元,如果你能把這一點小錢越滾越大就好了,最好滾至二萬六千元,二十六萬六千元……呵呵,真能那樣,你要我替你做什麼都可以!」

  徐傲好笑,「包括做情人?」

  方姒嚇了一跳,手臂一抖,掌上的硬幣「丁丁當當」滾遍車廂!她低叫一聲,手忙腳亂彎腰撿拾。頭一垂,發一揚,馬尾辮直朝徐傲臉面掃過去。

  徐傲一分神,竟自朝迎面而來的小客車撞去!他嚇了一大跳,拼命扭方向盤再一踏腳刹。車子險險避過,卻換來對方一連串咒駡。而彎著腰撿東西的方姒卻站不住腳,「嘩嘩」尖叫著朝向前面撞去。

  幸而他手急眼快一把扯住她,嘴裡吼叫:「你又搞什麼了?!」

  「天啊,好險啊……」方姒輕拍著胸口撐扶著爬起來,一眼觸及徐傲想殺人般的視線,立時心虛:「呃,我……我在撿錢……」

  他氣壞了,「你弄得我差點撞車了!天啊,你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有時婆媽得一兩元都計較,有時又橫衝直撞像只冒失鬼!」

  她哪裡還敢說話。

  徐傲黑著瞪向前方扭方向盤駕駛,沒再理她。

  過了一陣子,她還是忍不住,小聲說:「錢全灑在車廂裡了……」

  依舊不睬她。

  「這車子是人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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