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我其實很天真 | 上頁 下頁
十五


  此時,那男人從另一隻木桶中撈出一大捧深海甜蝦。這些蝦已經在冰水中浸泡了一陣子了。男人把蝦去殼,露出粉嫩的肉,只留下有棱有角的蝦頭,用灑滿碎冰的碟子盛好。甜蝦天生一副紅通通的模樣,排成圈鋪在冰上,十分美麗,分外誘人。

  宋傑「噓噓」拍了兩下手,乾脆取過一隻冰桶,叫男人捧了一大把亂蹦亂跳的生蝦進去,「砰」地放在桌上自己剝殼,然後沾著地道的醬油一邊品味,一邊為身邊的女友服務。之後,他們又試了一些石蠔、海膽、八爪魚和帶子等,同樣鮮腴肥美,口感爽滑,甚是誘人。

  中午時分,四人捧著飽飽的肚子從船塢步出。漫步越過長街,穿過沙灘,緩緩登上山坡。走至半腰,回身一望,眼前豁然開朗——海面被雲影分割成一朵朵的藍黑與翠綠,山脊和海角氣勢雄偉,不遠處的村落,三層左右的小型別墅一間緊接一間掩影在鳳尾竹叢之中,仍然依稀可見小街小巷左穿右插,恍如一個小小的寧靜的水邊村寨。

  四人呼吸著清爽的海風和烈日烘烤泥土的清香,心底湧起如絲緞般溫柔的遐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地呼出,人有點輕飄而迷幻,仿佛真的可以超然物外,捨棄一切最難捨棄的情感,原諒所有不應該原諒的人。

  不過,正午的陽光實在是太熱情了,他們享受了一會兒,也不得不快步走回別墅。

  回到別墅之時,鎖全部換過了。保全公司的人交還杜淮大把的鎖匙,拿了支票回店子覆命。

  別墅二樓的主人套房被宋傑和艾妮不客氣地佔據了,這對已經訂婚的男女,自然是要名正言順地享受二人世界。安言和杜淮則住在走廊末門對門的兩間客房裡。

  睡了個飽飽的午覺後,艾妮提議到洪聖爺泳灘暢遊一番,語音剛落,也不等眾人點頭,早已沖回房裡拿了泳衣毛巾,然後匆匆出來向門外跑去。宋傑本想窩在別墅裡看影碟的,現在也只得緊追了出去,只怕有不識相的狂蜂浪蝶把艾妮給看虧了去。

  沙灘不算人多,大部分是年輕的男女,一雙一對的,羨煞旁人。安言坐在太陽傘下塗著太陽油,眼睛半垂著,眼珠兒不時地轉動。她其實在偷看杜淮,卻又扮做不是在看他的樣子。每每杜准轉身面向這邊之時,她會飛快地把視線投向正在嘻嘻哈哈打鬧的宋傑和艾妮。

  定著眼睛望了艾妮一會兒後,感覺周遭安全了,她又在不改變脖子姿態的程度下搜索杜淮的身影……然而,這回卻看不見那健碩的身影了。

  安言心一跳,連忙抬起小腦袋四處察看,終於望見幾乎遊至警戒線的杜淮——金色的陽光下,不時顯現出一身略顯棕色的健碩身軀,有力的臂膀劃破一層又一層的海浪,似乎在浩瀚的天地間,他同樣是傲岸的,出眾的。

  安言記起幾天前他救她免被熟食車相撞時的那一次摟抱……或許,那一次是他和她之間惟一的親密接觸了,想到這裡,內心竟是無可抑止的落寞。

  他為什麼會邀請她到這裡度假呢?她果真赴約了,為何他又冷然慢待,甚至連話也不和她說多一句?

  想著想著,一股夾雜著卑微和難堪的情緒直湧心頭,仿佛要儘快逃離這個男人的視線,逃離這樣的處境……勇氣驟然而至,安言「嗖」地站起身子,小跑著朝別墅走去,沒回頭望杜淮一眼。

  泡在海中的杜淮眯起眼睛,瞄著沙灘上那襲孤單的身影逐漸消失,突然記起,偵探社是時候要把答案捎給他了。

  這天的晚餐仍然是海鮮,是在南丫島最出名的海鮮街裡吃的。晚飯後,四人沿著大街散步。宋傑和艾妮摟成一團走在前面,杜淮和安言慢慢地踱在後面。大街上有不少金毛綠眼的外國人拖著伴侶悠閒行走,一些年輕的學生彎著腰身在踩腳踏車,夏季的風吹著他們的頭髮,余暉在尚顯稚氣的喃喃聲中漸漸消失……所有的人,都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孔了。

  安言越加沉默,臉孔卻是平和的,讓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在生氣。然而,圍繞在她周遭的淡漠氣息非常清晰地告訴杜淮,她確實在生他的氣。

  「那邊一路上都是精緻的小店鋪,有賣手工藝品的,有些作品很獨特,店主也是藝術家。」杜淮沒事人似的說著。

  「哦……」安言輕應著。

  「怎麼了?不舒服?」杜淮故意問。

  「沒有……」

  「你大概是累了,來吧,我們走快點,宋傑他們早回別墅了。」 杜淮一邊說著,一邊極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安言沒有掙扎,小臉卻迅速火熱。

  「知道嗎?站在山清水秀、地傑人靈的地方,感性會戰勝理性,產生過多的感慨懷緬,陷入無窮無盡的思憶之中。」杜淮似乎有意在打開話匣子。

  安言想了想才微笑著說:「因為這兒民風純樸,景物盎然,仿似世外桃源吧。」

  「這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立身此處的時候,可以感覺平日沒有的寧靜——」

  「寧靜?」安言略略抬頭望向他。

  杜淮微微一笑,望向遠處三三兩兩的人群,「某些時候,我喜歡熱鬧喧嘩的感覺。夜半無人之時,我非常享受寧靜和孤獨,這些需求必須源自我的感覺,雖然那是極端的,不過,人生本來就是矛盾的對不對?」

  安言輕聲說:「早就知道你是個注重感覺的人。」

  「你怎麼知道?」杜淮笑著望向她。

  「和你一樣,感覺……」安言笑著望了他一眼。

  「你看著敦實,其實也挺敏感的啦。」杜淮打著哈哈,不知在笑她還是在諷刺她。

  安言一抿小嘴,又不做聲了。

  杜淮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很老友地拍了拍,「我這類人就是這樣說話的,因為自覺說的都是真話。

  當然,我也可以客套圓滑,那是用在生意場上,而不是面對朋友的時候。既然有緣成為朋友,就必須相互欣賞和瞭解,有了這個做基礎就不會為了口舌而輕易生氣動怒。」

  安言略略松了心,「你的好朋友都是這樣,什麼都直話直說嗎?」

  「嗯,不過,直話直說的意思是要理解透徹的。比方說,我現在說你敦實且敏感,是因為我認為那是事實……或者,你現在細心品味一下自己,就知道我說得沒錯——」

  安言垂下眼簾。

  杜淮扭頭望瞭望她,半晌,扯嘴笑道:「知道嗎?

  你每次做這個動作時,整體動作都能配合協調,令人感覺你很聽話可愛。」話畢之時,他卻哈哈笑了數聲,令那句原本是讚美的話多了點奇怪的意思。

  安言抬頭望向他,發覺杜淮正笑盯著自己,臉上顯露出一派奇怪的笑意,除了在此之前不時出現的輕視之外,還有一種很輕很淡的溫柔……是嗎?真是溫柔嗎?

  思考令她有點迷惘了,她的手不知不覺溜出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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