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素問 > 始作俑者 | 上頁 下頁 |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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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弈河頓時僵住了,他從明顯的視線範圍退到隱蔽的地方。 不知為何,筆直向前走的崔婧似乎察覺到了那特殊的目光,腳步一止,下意識向周圍環視了一圈。 「崔婧,怎麼突然不走了?」雲銘拍了拍她的後頸——美國的科研交流期間,每當在實驗室裡崔婧出現了差錯,或者有所遲疑,作為搭檔的雲銘都會在她的頸子上拍一下,以示提醒。拿著瓶瓶罐罐的時間多,頸子酸痛也是常事,拍拍有助於舒筋活血,所以,崔婧也沒反對,日子一久,自然而然成了習慣。 「啊。」崔婧揉揉脖子,朝他一笑,「沒什麼,可能是坐飛機太久,腳有點浮腫,走路不大舒服。」 「用不用我背你?」雲銘似笑非笑地偏過頭看她。 「NO。」崔婧一口回絕。 「幹嗎拒絕得那麼乾脆?」雲銘作出受傷的表情,「沒看到人家的誠意嗎?」 崔婧抿嘴笑道:「你又不是我老公,憑什麼背我?」 「我們是朋友啊。」雲銘一敲她的額頭,「噯,崔大小姐,你想得太複雜了吧?」 「我一向是這個樣子。」崔婧一點不同情他,「何況,你這個花花公子臉皮厚得很,不用擔心受傷。」 「花花公子?」雲銘瞪大眼,「你怎的憑空誤人清白?我哪裡像是花花公子?」大好青年手舞足蹈地為自己洗刷清白。 崔婧哼了哼,挽著狄岑的胳膊,幫他分擔行李的重量,「狄老,你說雲銘是不是花花公子?他在美國那段日子,私生活不曉得多亂!」 「啊嗯。」聰明的狄岑悶咳兩聲,不置可否,選擇當中間人。 雲銘面色緋然,掙扎著說:「組長,這個時候可不能含糊其辭,此事關乎我在崔小姐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啊!」 崔婧翻個白眼,「形象?早在看到你從四十二街出來,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出入鼎鼎大名的紅燈區,還有什麼好事?「耶?你怎麼知道我去那裡?」雲銘別有深意地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崔婧輕嗤,遠遠地看到了來接他們的同事,趕忙向那邊招手示意,「看,狄老,研究所的人來接機了!」 「喂喂,你還是很關注我的嘛!」雲銘跟在後面嚷嚷,「崔婧,你不要誤會,我完全是好奇,單純去看嘛!」 「不用跟我解釋!」前面的女子頭也不回。 「喂……你聽我說嘛!」 嬉鬧的一群人離開,帶走了這趟航班的最後一絲溫度。 從大廳的柱子後轉出了權弈河蕭瑟的身形,他的臉上神情複雜,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半點音色—— 崔婧,真的回來了,可為什麼看到她回來,心裡還是涼冰冰的?和她不在的時候,看到別的情侶出雙入對一樣孤寂? 權弈河默然地乘著電梯下樓,隨著人流通過長長的走廊,走出機場。撲面的風雪讓他打了個冷戰,不禁把手縮進口袋。他下意識地在冰天雪地裡走著,根本不去看方向,只是想一個人走走而已。 「晶瑩的白雪來自奪眶而出的淚,一個接著一個地湧現又消失,為了一刹那的光輝而賭上全部的人生。緊閉的雙唇什麼話都沒有說,沉默之中泉湧的感覺倏地凍結,什麼都不知道的白雪,短暫停留又不消失;什麼都不知道的白雪,很容易受傷……」 權弈河經過的那座天橋下,正蹲著一個流浪樂人。如此冰凍的日子了,他那雙翻毛的手套早已遮不住凍瘡的肌膚,身體蜷縮在破破爛爛的棉花襖子下,瑟瑟發抖。但是,依然抱著一把褪色的吉他,振振有辭地唱著。 流浪人唱的是日語,權弈河剛開始學圍棋的時候,為了看懂別國的原文注解,專門跑去研究韓國和日本的文字,所以,大致聽得懂這首歌的意思。 流浪人的音色非常好,盡管樂器單調,沒有各種伴奏,依然唱出了那種沉鬱在人生中的無奈與悲涼,重要的是聲緩而不絕,氣息綿長,使得聽者也深受感染。權弈河伸出了口袋裡的手,將一張面值二十元的人民幣放在流浪人面前的鐵盒子內。 對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似乎想起了什麼,用生硬的中文說:「謝謝您,好心的先生。」 對日本人啊,如果不是本著人道主義,基於歷史情結,權弈河實在沒什麼好感,隨口淡淡地問:「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歌嗎?」 「『White snow。」 流浪人抬起了埋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一雙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光。 「白雪?」權弈河盯著他,許久,才緩緩地說,「唱得很好,只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唱太淒涼了。」 流浪人彈了幾下吉他,發出清脆的音符,吃力地說:「因為,夏天的人們感受不到我在唱歌。」 夏天的人感受不到他在唱歌? 權弈河的腦海忽然劃過了一道極光,眼前飛快地閃過了段蒼梧、東方名人、崔婧他們的影子——是段蒼梧告訴他那段往事的悲傷、是東方名人聽他說放棄職業棋手的憤怒、是崔婧接到前往美國進行科研交流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內心深處。 感受不到別人的喜怒哀樂,是因為那時他在自己的夏天? 感受到了自己的喜怒哀樂,是因為此刻他在自己的冬天? 人之所以遲鈍,是因聽到、看到的僅是目色接收,而反應往往是在切身體會之後!他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這個最簡單的道理?連他都是現在才明白,又拿什麼去要求別人? 崔婧身處在火熱的夏天,自然難以察覺他的冰冷啊。難道,他一定要那麼自私,將那個溫暖的女子也拉進他冰冷的世界?離開天橋很遠了,然而,流浪人的歌聲仍在彤雲密佈的飄雪空中回蕩。 這個城市的冬第一次讓權弈河有了陌生的感覺。 哎,冬天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第三章 久違的問候 崔婧從研究所出來,已是淩晨兩點。 興許是氣候迥異的緣故吧,同樣的冬天,在美國可以穿著皮裙子在雪地裡走動,在中國卻裹得像只企鵝寸步難移。她搓搓凍紅的雙手,仰頭望瞭望天空,一片漆黑的視野中,找不到以往明澈的繁星,只偶爾飄過幾縷暗雲。 樹上的葉子早已凋零,纖細的枝被風吹得刷刷作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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