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素問 > 始作俑者 | 上頁 下頁


  權弈河注意到了這一點,走過去,一拎拎起那只白貓的後頸,把四肢亂踢的它抓到了崔婧的眼前,輕笑道:「阿婧,你不會和它見外了吧。」

  「怎……怎麼會?」崔婧乾笑幾聲,「這只貓當年跑到我的宿舍搗亂,把許多試管、藥劑瓶砸個粉碎,氣得學姐差點把它當標本解剖了。」回憶往事,真的非常有趣,她低頭看了看這只淩空的貓,一皺眉,「可是,它變了,原來的貓瘦小靈巧,不像……現在這麼胖,笨笨的,弈河你給它吃得太多了啦。」

  「貓咪胖點抱起來舒服,狗要身材瘦削才精神。」權弈河撓撓貓咪的脖子,「以前叫它『羅斯福』是希望它借美國總統的光,現在,倒名副其實地發福了。」

  阿福「喵唔」大叫,可是眯縫的藍眼,得意不已,依舊對崔婧報以敵意。

  「貓一胖,抓老鼠就不靈光了。」崔婧不屑地回以顏色,「我剛才還以為是一團毛線掉在鋼琴下面呢。」

  權弈河正經地搖頭,「不會的,家裡也沒有老鼠可抓,再說我沒給它專門喂什麼,頂多是一些超市賣的貓食,偶爾弄瓶牛奶、鯽魚……」

  「等等,你還給它喝牛奶、吃魚肉?」崔婧驚訝地張了張嘴,「你把這只貓當小孩子養啊?」

  權弈河一抿唇,淡淡地笑了笑,「是鯽魚骨頭,呵呵,不是肉,要是我們的孩子,當然不給他(她)喂這些東西。」

  崔婧的臉一紅,別開眼,「你胡說什麼,我聽不懂。」

  權弈河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嗎?這應該是每個夫妻之間很重要很正常的事吧。」

  「可是,我們結婚之前不是說好,前幾年不要孩子的嗎?」崔婧趕忙截住他,「你不會現在才告訴我,你後悔了吧?」

  權弈河摸了摸貓的下頜,抬眼看她,「你說呢?」

  「你一向都依著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她著急地尋求他的保證,「是不是?弈河,我的事業才剛剛開了一個頭,你一定不忍心讓我多年來的努力,被一個孩子的誕生耽誤下來,對嗎?」

  權弈河沒說話,眸光不定,覺得虎口泛癢,低頭一看,阿福正在舔他,仿佛他是一尾香噴噴的大魚,微笑道:「你對我這麼有信心,我又怎麼好讓你失望?我以前說過,即使將來結婚,也絕對不會成為你事業上的絆腳石。」

  絆腳石?

  冰冷的字眼,如同峭壁上低落的露珠,崔婧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一揪毛衣領子。

  「怎麼,屋裡有暖氣還冷?」細心如權弈河,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把貓放在她身旁的沙發上,起身走向浴室,「我給你拿毛巾擦擦頭髮,上面在滴雪水。」

  崔婧一怔神的工夫,那只貓「喵」地一踮腳尖,從沙發跳到明淨的茶几上,面對面,與她四目相視。別看阿福身子胖,一旦行動起來倒是半點不輸給同類,它雖是個小東西,氣勢上卻不輸給作為人類的她,挺直了鼓鼓的肚子,耀武揚威。

  「很神氣嘛。」崔婧怎麼會允許自己輸給一隻貓?她點了點貓咪的鼻子,「記得嗎?當初是我把你撿回宿舍的。」

  阿福不服氣地一甩貓頭,還猛地向她咬去!

  崔婧嚇得趕緊抽回手,拍拍胸口,責難道:「沒良心,才幾天不見,你就咬主人?」

  「阿婧,我給你把熱水器打開了,不如你去洗洗澡,換身衣服好了。」權弈河拿著一條毛巾出來,見到眼前的一幕,納悶地問,「你幹什麼呢?」

  崔婧遠遠地站在大門口,一雙大眼瞪得溜圓。

  不等她說話,那貓咪立即從桌子跳下來,邊叫邊撲到男主人腿邊打滾,權弈河好笑地蹲下身拍拍它,說:「怎麼回事?阿婧,不會是你欺負阿福吧?」

  崔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貓咪,「我?欺負它?權弈河,你有沒有搞錯?是它差點咬了我,不是我要咬它!」

  權弈河一挑眉,「阿婧,你會不會太敏感了?阿福是喜歡撒撒嬌,你逗它,它不會真的咬你……」他一舉貓爪子,「你看,我怕你被抓傷,專門把它的指甲也給磨平了。」

  「貓爪子是你給弄成這個樣子的?」崔婧恍然大悟,「我還以為它天生的哩。」

  這一笑,阿福的表情更凶了,狠狠地向她叫囂。

  這下輪到崔婧得意了,「啊,你看它凶巴巴的態度,你不在,它就是這麼對我!到底我和它誰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權弈河哭笑不得,「阿婧,在阿福的印象裡,它可是比你在家的時間長,所以,你算是它眼裡的一個客人。」

  「什麼?」崔婧一叉腰,「我是客人?一隻流浪的野貓,怎麼可以喧賓奪主?」

  「你何必和一隻貓斤斤計較?」他拍拍她氣鼓鼓的面頰。

  「你還說,就是你太寵它了,才讓它無法無天,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崔婧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好不容易回家,沒想到,在家裡得看一隻貓的眼色!」

  「阿婧。」權弈河雙臂摟住了她纖細的腰,低低在耳邊問,「你忘了,當初是誰讓我好好照顧這只貓的?」

  這一句話,提醒了崔婧——

  那是大學最後一年,有次她又去實驗室拿標本,路過教職工食堂,發現一隻瘦瘦的小小的白貓咪蹲在房檐上,眼睛如碧藍的天空一般清澈,瞅著來往的人——這只貓已在那裡待了好幾天。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的崔婧不覺得如何,偶然遇到它,不經意間聯想到了去世的母親,小時候一放學,就見母親坐在大院子裡織毛衣,幾隻貓咪喜歡膩在她左右玩毛線團,那個場景映著夕陽,如詩如畫,至今,都深刻地印在腦海中,難以忘懷。胸口一熱,她收養下了貓,當然,東大的宿舍是不允許養寵物的,她只偷偷地把小傢伙藏了一天,什麼儀器啊、資料啊全被搞得亂七八糟,結果引起了眾怒,不得不拎著貓咪來到男友的公寓樓。當時,權弈河念的是法律系,平時沒什麼課,都泡在圖書館看書,不曉得之前一段日子發生了什麼大事件,他突然疏遠了最愛的圍棋,甚至鮮少提到。崔婧和他交往沒多久,他就搬到了公寓樓住,所以這只貓交給他,她十分放心。崔婧本身對小動物沒有母親那麼好,只要不拿去做試驗都是她的仁慈,權弈河開始也是很驚訝的,不過見她難得流露悲天憫人的一面,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這個答應一承諾就是好多年。

  到如今,兩人都步入社會,成為芸芸眾生中的締造者。「阿福」作為他與她婚姻的見證者之一,自然跟著主人離開學校公寓。為了名正言順養這只貓,權弈河耐心地帶它到附近的寵物診所打針,又到有關部門進行戶口註冊,前後一趟,足足花了兩萬多塊。當年為了這件事,權弈河的母親狠狠地訓斥他一頓,說是有錢沒處花,還不如拿去燒了。即使如此,權弈河依然把貓照顧得很好……

  崔婧的肩膀一耷拉,一頭埋進他懷裡,「是我啦……」

  權弈河眯著眼,「你讓我覺得照顧這只貓真是罪過了。」

  崔婧雙手搭在他肩頭,下巴抵著他胸膛,柔柔地說:「不……不是,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嘛!」眼神落到他拎著的毛巾上,趕忙逃跑似的站起來,「我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再和你聊,就這樣。」

  權弈河瞅著她匆匆離去的身影,笑著輕歎:「走那麼快做什麼?衣物都沒有拿,一會兒不是還要跑回來折騰?」

  果然,三分鐘不到,崔婧拖著拖鞋「嚓嚓」地跑了出來,她身上裹著一條浴巾,腦後綰了個松松的髻,幾綹沒豎緊的髮絲垂在肩頭,雪白肌膚映著柔和的燈光格外滑膩。崔婧的目標是臥室裡的衣櫃,燈一亮,「嘩嘩啦啦」的聲音響作一團。

  權弈河進來後,「嘩嘩嘩」把臥室的窗簾全拉了下來,「阿婧,外面黑糊糊的,你又穿成這個樣子,怎麼可以去開燈?」

  「哦,不可以啊?」崔婧翻著衣櫃裡的抽屜,一半是敷衍一半是應承。

  權弈河謹慎地瞪著她,「當然不可以,外人會看到你的身體!」

  崔婧呆住,幾秒後,嘴角彎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弧,「弈河,我又不是赤身露體,還是在家裡呆著,總不能穿得像個愛斯基摩人吧?要知道,那些外國人在公共的沙灘浴時,一絲不掛,我比起她們要保守得多。」

  「東方女性之所以迷人就是因為含蓄,不要告訴我,你在美國的大半年裡,都是穿成這個樣子。」男人的容忍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不會好脾氣到允許妻子在外面滿足他人的眼球。

  崔婧低眸揪著浴巾,紅唇可憐兮兮地抿著,「弈河……」

  權弈河望著她無辜的表情,一刹那似乎回到多年前。那個一手捏試劑管、一手捏數據單的女孩,聚精會神盯著導師,偶爾留意到窗外的他在給她打招呼,便露出無邪的笑,那笑容若綻放的海棠,明麗動人;若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會在他跟前走來走去不停打轉;假如需要幫忙,肯定免不了一頓膩人的甜言蜜語來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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