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素問 > 醉情箋 | 上頁 下頁


  她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坊不像是什麼「天下一絕」的所在——呃啊,該說是間破爛的豆腐窩還差不多。搔搔發,她不解地噘噘小嘴兒。

  也許是天剛放亮不久,尚沒什麼生意,所以門前冷清。墨白對她做了一個少安毋躁的動作,邁步上前,輕輕敲門。

  「吱呀」一聲響,木門慢慢敞開。

  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婆慢吞吞走出,她的個子不高,甚至還有些駝背,站在墨白身前宛如一隻被龐然大物堵住的老鴕鳥。

  「誰啊?一大早就擋著門,還沒開張呢。」嗓音沙啞。

  墨白微彎下腰,與她四目相對,笑呵呵道:「阿婆,秋酥餅燒胡了!」

  「誰說胡了,我才看過火……」剛說到這兒,老太婆似乎被點醒,枯瘦的手揉揉老花眼,猛地倒抽一口氣,後退好幾步,「你……你……」連說幾個字都不成句。

  墨白笑道:「阿婆不認得小白啦?」

  「你是小白?你真是那個調皮的臭小子?」老太婆的聲音顫抖著,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儘管——已經看不到幾顆完整的好牙。

  「是啊,墨白來看您呢。」墨白點點頭,溫柔地道:「阿婆做的點心那樣香,我老遠就聞到了。這不,先到您這兒解饞來啦!」

  老太婆激動地捧著他俊逸的臉龐左看看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就怕那是一個夢,稍不留心就會消失,嘴裡還喃喃道:「你……不是騙我吧?」

  楚濯衣實在看不下去了。儘管對方是個老太婆,她也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被人這樣反過來覆過去「折騰」。

  「嘮夠沒?」她氣衝衝分開兩人,叉腰道:「我們是來吃東西,還是來認親戚?」

  老太婆一怔,朝墨白道:「這女娃兒是誰?」

  楚濯衣鳳眼微眯,大氣不喘地道:「我是楚濯衣,也就是他的賤內、拙荊、娘子、夫人,聽懂沒有?」

  「啊?」老太婆面對這種「示威」,顯然無法適應。

  若非墨白的修養極佳,早就笑翻天了。

  老天爺!世上竟有如此的可人兒,自報家門為「賤內、拙荊、娘子、夫人」。真難為她,總結了一大堆的叫法。看來,濯衣對他之前的稱呼還心有餘悸呢。

  他摟著楚濯衣的纖腰,悶笑道:「阿婆,濯衣是我的妻。」

  「妻?」老太婆終於恍然大悟,「你娶妻了?」

  墨白溫文地說:「是啊!阿婆,濯衣很漂亮吧。」脫這話時看向懷中的女子,眼中無限深情。

  楚濯衣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誇自己貌美,俏顏頓時紅若朝霞。

  老太婆瞅著面前一雙儷人,不禁攤攤手,似笑非笑地道:「美則美矣,就是渾身帶刺。臭小子,怕到時受欺的人是你啊。」

  楚濯衣聞言,掙開墨白,與老太婆打個照面,哼道:「你怎知受欺負的人一定是墨白?他能說會道,你怎不知是我忍氣吞聲?」

  老太婆笑眯眯道:「女娃娃豈是任人欺負的角兒?老太婆年紀大,眼睛花,但是不糊塗啊。」拍拍墨白的肩頭,「我說小白啊,拙政園日後可是熱鬧啦。」

  墨白聰明之極,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但眼下也只有苦笑的分。

  「什麼園?」濯衣不明所以,但來此的目的卻很清楚,「白,你不是說有『天下一絕的美食嗎?在哪裡?」

  墨白笑道:「難怪濯衣火大,阿婆,我可是把你這四季坊吹上了天,若然不能叫濯衣『垂涎三尺』,她可是會拆了你的招牌哦。」

  老太婆抿嘴咕噥:「又不是女強盜,瞧你這臭小子說的。」

  楚濯衣皺皺眉,心道:還真讓你這老太婆猜對了。

  墨白輕輕一捋她的髮絲,柔聲低語:「阿婆是個好人,沒別的意思。」

  楚濯衣朝他嫣然一笑,「我明白,你放心。」

  老太婆將兩人讓進木閣,楚濯衣這才發現,原來木閣裡面寬敞明亮,雖然陳設簡樸,但都十分整潔。八九張木桌橫擺成三列,兩邊是長條板凳。茶壺茶碗和筷子、碟子——一擺放在桌面,幹淨利落。

  老太婆道:「你們等著,我到爐灶前看火。」說著,系好腰上的花布圍裙,匆匆走向另一間房。

  墨白摸一摸桌椅,看看四周,輕歎道:「幾年不見,這裡還是老樣子,沒什麼大變化,只是破舊不少。」

  楚濯衣道:「你以前經常來?」

  墨白為之莞爾,眼眸亮起來,顯得神采奕奕,「對啊,進京前,我一直很喜歡來四季坊。也可以說阿婆是看著我長大的。那時,娘管我管得很嚴,不准我到外面和別的孩子玩,而惟一能來的就是這裡。所以一有機會,我就會和畫嵐偷偷溜出來,跑到四季坊裡吃東西,順便讓阿婆掩護我們,我們四處溜達。」或許是沉浸在往事裡,他的表情是那樣靜柔而舒和。

  「畫嵐?那是誰?」女人天生的直覺令她響起警鐘。

  「畫嵐?」墨白偏過頭,邊想邊笑道,「她是我娘最喜歡的四個丫環的老麼。我們年紀相仿,太夫人就令畫嵐做我的伴讀。畫嵐愛哭,膽子又小,每次偷跑出去,都嚇得半死。而且,她不會圓謊,娘只要一盤問,不出三句她就會穿幫呀……」

  「圓謊?」楚濯衣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說謊?不會吧,你這個老實的書呆子也會說謊?」

  「丫頭不知的事還多著呢。」老太婆不知何時端著一個託盤慢悠悠走來,「你別看這臭小子現在斯斯文文的,他小時候可皮呀。滿肚子的壞點子,也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暗算過。你瞧瞧月u見面時,他就又騙我。以前,他跟畫兒來我這裡,只要有新鮮的甜品,就會出損招誆我老太婆。一個人說在外面幫我看生意,一個人說聞到胡味,我就被騙著主動去查看未出爐的點心。他們知道了位置,就一答一唱,喊著外面有客人來了,待我一走,便跑來偷吃點心。哼哼!後來被我逮著了,還強說這是三十六計的什麼『引蛇出洞』、『調虎離山』……你說氣不氣人?」

  楚濯衣瞪大一雙杏眼,呆呆地盯著丈夫——她發現自己似乎根本沒有真正認清過他的為人秉性。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墨白俊容微微泛紅,尷尬地道:「阿婆,都是陳年往事,你還記得那樣清楚啊。」

  「怎麼?做過的事情還怕別人翻舊賬?」老太婆一翻白眼,放下端著的託盤,對濯衣道:「來,嘗嘗阿婆的絕活,看看有沒有讓你失望?」

  濯衣不等看到甜品,就已先聞到濃郁撲鼻的香味。

  但見託盤中呈百花怒放之狀擺放著一圈圈蘇點。花色樣式繁多,玲瓏可愛,薄脆細膩,見之莫不令人垂涎。

  「濯衣,京式、廣式及蘇式可謂中華三大名點。其中,屬咱們蘇州的糕點年代最為久遠。」墨白與有榮焉地淺笑,「蘇點按照四季劃分成不同樣色。分別稱為:春餅、豆糕、秋酥和冬糖。嗯……這裡面可有道道呢,我只略知一二,讓阿婆給你講吧。」

  老太婆輕叱道:「臭小子,又不是做文章,太囉嗦了。你先讓丫頭嘗嘗看嘛。」

  楚濯衣伸手拈了一塊放人嘴內,不待細品,柔軟的糕點就已在唇內微化,留得滿口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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