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癡心轉流年 | 上頁 下頁


  公元2003年碧水村

  天剛放晴,碧空如洗。

  綿延了數日的霏霏細雨沖走了山間堆積的塵土,漾出一股清新的深綠。而十月的風則撩得路邊的稻草左右搖曳,催成一波一波金黃的麥浪。

  雲層很高,推開了天與地之間的距離,使得風也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吹過樹林,吹過河流,撩過他的發,然後往田野那頭遁去。

  高澤愷開著他那輛全新的保時捷跑車,大紅色的,十分氣派,一如他搶眼的外形。

  道路蜿蜒曲折,他緊握方向盤,忽左忽右轉動不止。車子越往前行,道路越是荒涼,土山包和荒地開始閃入眼簾。

  他覺得有些暈車,早晨喝的咖啡味兒還留在胃裡,昏昏欲嘔。

  「該死。」他第一千次地詛咒起那些坐在辦公室裡吃飽了沒事幹的老傢伙們,平白無故地要開發什么碧水村,拿著大把大把的鈔票去砸那些村民們冥頑不靈的腦殼,這不是吃撐了是什么?

  這個時候,道路的拐角忽然沒有了,他剛松一口氣時,汽車突然竄入陰森森的杉樹林中。高大的樹身遮天避日,將萬物籠罩在昏暗的陰影之中。窗口吹進來的風驟然變冷,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將車蓬蓋了起來。

  車子沿著坑坑窪窪的土路在杉樹林中行駛,一圈一圈又一圈。當熟悉的光景重複出現數次之後,他才不得不認清眼前的事實——他迷路了!

  就好象遇到了老人嘴裡的鬼打牆一樣,不停地開著,不停地繞著,卻始終找不到出路。

  「難道我真的遇見鬼了?」

  任誰在這個地方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都會毛骨悚然。即使高澤愷膽子極大,也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早知道這樣,他就不應該一個人驅車前來。

  想起早晨臨出門前阿雷的警告,他的心中更是不安。

  打個電話求救吧,可是,明明手機剛才還有電的,這會兒竟信號全無。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算是對這句話深有體會了。

  蹙著眉,他努力向遠處張望,林深霧重,但依稀可見左前方泛著微弱的光芒。

  他大喜,加足馬力,也不管有路沒有路,只是向著光亮的前方行去,引擎聲微微震動著地面,似乎驚擾了杉樹林的恬靜與安適,發出「刷啦啦」的抗議。

  驀地,一聲尖銳的嘶鳴在林中響起,緊接著,只聽得「砰」的一聲,好象一記極短促的春雷平地炸響,林中鳥雀四散逃逸,如一連串的省略號,省略了時空,省略了天地……

  高澤愷被全身的劇痛喚醒過來。頭痛手痛腳痛,就連心也是痛的,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要宣佈獨立一樣。

  早晨喝的那一杯咖啡,如今也不知道消耗到哪一國去了,乾渴加上饑餓的感覺給了他對付疼痛的勇氣。

  他努力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四周是一片白色。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單,還有——雪白的他。

  記憶在一瞬間蘇醒,他想起來,今天,是他的落難日。

  「該死的,喬禦雷你這個烏鴉嘴!」他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天師喬家的人就很了不起嗎?信不信他馬上去拆了他天師的招牌。

  想到這裡,他只覺一刻鐘也待不下去了,身體立刻產生反應:起來。然後,就聽得「哎喲」一聲,他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的身子跌落在地上,腦袋狠狠地撞上水磨石地面。

  那種疼痛的感覺,椎心刺骨。

  「可惡!」他咕噥一聲。

  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挖出來,驅車幾十公里,來到這個未被開墾的蠻荒地帶。現在又遇到車禍,骨折,天哪,他為什么會如此倒黴?

  正自怨自艾間,忽覺頸後生涼,仿佛有什么東西從肩頭竄了過去,他悚然一驚,轉過頭來,暗影裡,一個面目不清的女孩披散著長髮靜靜地瞅著他。

  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他不滿地皺眉,「你是誰?」

  女孩溫婉地笑笑,是在笑吧?他看不清,只是這么感覺。

  「我是殷靈。」她極輕極緩地說,像是怕再次嚇著他似的。

  殷靈。殷靈?

  他喃喃自語,這名字聽起來似乎很熟悉,可是,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哎,算了,他可沒有耐心去研究這個。

  「你是我的特護?」他揚起俊逸爾雅的臉龐,慵懶的嗓音在幽寂的室內蕩起回音。不認識他的人很容易被他斯文清秀的外表所騙,以為他溫和好說話,其實不然,他對人對事一向少有耐心,例如,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較白癡的小護士。

  「特——護?」女孩低聲重複,盯著他的眼睛恍惚失了神。

  這兩個字不應該這么拗口吧?高澤愷連連皺眉。

  不知道是哪個不負責任的缺德鬼將他送到這個醫院裡來的,瞧瞧,這地方哪是人住的?既沒有電視,又沒有空調,就連洗手間也不知道藏在什么鬼地方。四四方方的小小一間,不像病房,倒像個囚牢。

  這些本來還可以忍受,但如果再加上一個蠢蠢笨笨的看護,就實在讓人不生氣也難。

  「你還站在那裡幹嗎?沒見到我摔倒了嗎?」他哼一聲,對於她那種盯著他猛瞧,毫無顧忌、坦白得令人生厭的花癡表情極為不屑。

  拜託,他是不在乎有多少女人為他癡迷心碎,但,至少也別在這個時候,這個他身心皆受到嚴重創傷,非常需要一個正常人的時候發花癡,好吧?

  高澤愷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哦。」女孩輕輕答應一聲,奔了過來。

  可是,無論她怎么努力,他的身子對於她而言,就好象是千斤巨石似的,毫不受力。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他睇一眼她嬌小瘦弱的身子,沒好氣地道。

  她聽了,果真不客氣地松了手,靜靜地站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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