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童繪 > 順風耳討妻記 | 上頁 下頁


  單清揚頓了頓,眉間舒開,緩步在草間,一步一步,竟有些忘了方才正惱著哪樁事。

  這兒她認得,小時也常來,卻不是從城西,而是從奉陵山莊那頭沿著石徑而來。城西小路與山莊石徑通往同一無人之處,中間一條窄而淺的溪隔開,溪裡被下了咒,從她如今所站這頭,見不著那頭人影;若走進溪中或喝了溪水,便在眨眼間忘卻自己為何身在此處,循原路離去。

  天漠石壁擋在山莊前頭,擋去許多盜墓人,若有能耐進入墓中的,大多是越過小溪破了咒語而入;可咒語日日下得不盡相同,有幾回是放了猛虎數頭,破除咒語的方法得要纏鬥一番,人頭入了虎口方能化開。

  今兒個眼前景象是荒草及膝,瞧不出什麼端倪,然她並非要越溪入墓,只想尋一無人處暫歇。

  空曠處風大些,四下雖無人,單清揚卻仍慣性地壓下面紗,將面容裹得密實。來到溪邊,她垂眼,清澈溪水在腳邊。

  那一瞬,單清揚憶起……阿聲。

  她總會在心裡偷偷喚他阿聲。不是三爺,而是她心中的阿聲。

  大爺、二爺騙過阿聲,說這溪水是陰間流出的孟婆湯,喝了,便忘了世間不愉快。那時,阿聲笑應:自有記憶開始,便無一日感到不愉快,沒有一刻是想忘卻的。

  蹲下身,單清揚怔怔地盯著流動的溪水。

  喝了這清清溪水,能忘多少事?

  忘了為何身在此處、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忘了不愉快……然而會不會,曾有的珍貴回憶也被一併抹去?

  手,伸出了。

  卻在碰觸的前一刻停下。

  洪煦聲動動耳,轉頭盯著遠方模糊之處,未久,聽聞什麼自林間飛出,翩翩落地。

  步伐越來越近,他看清了那人影。

  他明白,腳邊溪裡下了咒,那頭望不穿。

  那身影緩步而來,而風吹草動間,他聽得清楚,這步伐分明是……

  明知看不清,仍眯著眼但求模糊身影能清晰幾分。那身影走來,相隔數步之遙,一身暗色衣袍與面紗就在眼前。

  面紗遮面,只露出始終低垂的眼睫……從前她不喜愛暗色衣衫的,總說那讓心情也跟著沉了似的……

  伸手,又停手。幾乎忘了兩人間相隔一道咒,洪煦聲想揭下那面紗,卻又暗暗訝異於心中這從未出現過的探究欲望。

  分明是連親近家人刻意隱瞞事情也絕不開口去問的個性,卻被一方面紗輕易挑起了探究欲望。發生了什麼事,才讓眼前的她……不是她了?

  她……會入莊嗎?

  ……自己在意她入不入莊嗎?

  想喚她,聲音卻只到喉間便收回。

  怔怔地望著那人兒許久許久,還是無語。

  直到她起身離去了,洪煦聲還是停留原處。

  單清揚在溪邊待了許久,獨處易自省,直至淡化了心中被挑起的不愉快,才回城中客棧與萃兒會合。

  遠遠地,見著萃兒等在客棧門口,手中拿著一封信,單清揚快步走來,拆信讀著。

  「說些什麼?」萃兒見小姐一語不發,問道。這是她第一回到奉陵,然空等三日,也閒逛了三日,是有些膩了,還不如快快入莊了事。

  單清揚垂著眼,收起信,說道:「洪二爺說差了人在路上等著,讓我們即刻入莊。」

  「路上……」萃兒一聽傻了傻,再怎麼說也該差人來客棧接吧,怎麼會是在路上等呢,這便是奉陵山莊的待客之道嗎?她心有不平,惱著:「小姐,這兒離山莊還有一小段路呢,洪二爺說在路上等,是哪條路上呀?不如咱們再回封信,請他明兒差人到客棧來接吧。」

  「不必了。萃兒,我知道入莊的路,一路走去,總會遇上的。你回房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動身。」單清揚眼依然低垂著,握著信的手略略使力。二爺會如此冷淡,也非不能理解,如今計較這些小枝小節已無意義,還是快些將東西還了才是正事。

  萃兒苦著張臉,惱小姐又這麼委屈讓步,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房取了包袱,結好房帳。兩人出了城門那時,夕陽西斜,於是加快腳步,得趕在日落前入莊。

  彎彎曲曲的路走了一陣,有幾回遇見岔路,小姐總挑最寬的路來走,到了後來,就只剩一條路了。

  跟在後頭的萃兒體力不若小姐,爬上了坡道,終於又見平路,她與小姐齊肩同行,氣喘吁吁問道:「之前我就想問了……小姐,我聽人說,此物是從前奉陵山莊的洪老爺贈與老爺的,既是相贈,為何現下要將它歸還呢?」

  「萃兒你來我單家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七重門自奉陵遷至歸鴻已超過十數年了,所以你有所不知。」察覺萃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單清揚放慢了腳步。「洪伯伯將此物送給爹爹時,我與洪家三爺尚有婚約,便以此物為信。我曾要求爹爹在與羅家訂親時將之歸還,想不到它竟一直留在單府中。如今我與洪三爺已無瓜葛,此物該是洪家三夫人所有,自當歸還。」

  「原來如此……」萃兒聽了點點頭;跟在小姐身側,她分神細細觀察四周,發覺她們所行之路雖寬,卻無人,倒是不遠處的另條小徑幾輛牛車趕著在天黑前歸家……看來,此路直通奉陵山莊,是為洪家所有,一般人自會避開,也莫怪得小姐說一路走去總會遇上。她不知道洪家究竟有何作為,沒有明確的武林地位又非官家,竟能如此囂張。她搖搖頭,接著方才小姐的話道:「小姐,其實不過是送還這把短劍罷了,寫封信讓萃兒跑一趟就行了,何必親力親為呢?」

  江湖人皆知,洪家人慣用短劍;然而老江湖方知,短劍是陵墓鑰匙,依持劍人地位能開啟不同陵墓中的門。身為洪家媳婦,也能配上一把短劍,只是這短劍是否有同樣功能便不得而知。單清揚並未解釋太多,只道:「當年洪伯伯將此物相贈,是親手交予爹爹。爹爹雖不在了,可若要將劍歸還,我自當雙手奉還。」

  萃兒看著小姐腰間的劍,皺了皺眉。

  那劍她不知看過多少回了,華麗歸華麗,劍柄鑲滿珍珠,看來確是富貴人家所用之物;可要說它有多大能耐,劍身每一寸卻是平凡無奇,還不如臨出門前小姐放在自己身上這把吸引賊人的假寶劍。

  兩個姑娘家行走江湖,是得多注意點。所以小姐讓她系了把外頭瞧來招搖、可實際上未開鋒的短劍在腰上。這劍上頭嵌著奇石珍寶,精工細雕,一路上遇了幾次盜賊,全都先搶這劍,直到小姐出手,賊人才發覺小姐腰上系的那把才珍貴……

  小姐身上那把看來平凡的短劍,難不成有什麼玄機?

  若是有,她倒想看看。萃兒聽小姐提了幾回,洪家三爺精于機關設置,當年年紀雖小,卻也設計過幾樣機關小玩意兒送給小姐,說不準這劍自上代傳來,經這三爺之手已有了變化,看似平凡,然真有其與眾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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