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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他陡然翻腕夾住刀刃,聿修為人嚴謹練功自勤,所以功力精湛遠勝常人,這一下若是讓他發力推了出去,那拿刀的女子非被刀柄撞正胸口重傷不可,但在他力道將發未發的時候目光掃過臺上的八尺白卷,「我為雲卿破白紙,清身何懼窪中臭!」試眉那最後一句猶然在紙,而這一刀刺來的女子便是行雲,這女子擊鼓的姿態他也看在眼內,絕非淫蕩愚昧的女子,這一下推了出去,她可能此生都不能擊鼓了。就這麼微一遲疑,那柄刀堪堪劃到了他雙目之間。

  「行雲姑娘!」施試眉想也未想雙手一把攔在刀刃前,要傷聿修,先洞穿她的一雙手掌。行雲是練武之人,要一刀刺穿她這一雙手有何困難?但行雲卻微微一頓,沒有刺下去。

  有這麼一頓就足夠了,聿修右腕急揚一擋,他本是拼著右腕不要也不能讓施試眉雙手俱毀。但這一揚只聽「丁」的一聲,那一刀砍在腕上居然沒有傷及皮肉,施試眉和聿修都是一怔,同時醒悟——癡情環!

  就在行雲一刀無功的時候丹姑娘已知聿修的確武功高強,若不是他手下容情絕不傷人,自己這些人早已死了兩次有餘了,「行雲,走人!」她大喝一聲帶頭先走,開封既有如此人物,芙蓉莊認栽撤走。

  這些女子武功未必絕高,但走得極快,片刻間退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

  剛才那一刀差點沒嚇死施試眉,若是行雲再快一點狠一點,這一刀不但可以洞穿施試眉一雙手,還可以洞穿聿修的額頭!

  「你沒事吧?」兩個人同聲問。

  發覺兩個人異口同聲,施試眉盈盈一笑,「我沒事,你呢?」

  「我……」聿修面對的敵人何止千百?這幾個女子不算什麼,他還從來沒有在對敵中吃虧受傷。一句話說到一半,突然「卡」的一聲微響。他陡然一怔,幾乎立即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眉娘你走。」他冷冷地道,一掌把施試眉摔出去十丈有餘,他自己卻一躍而起,「從今以後,你我再不見面!」

  施試眉愕然不解,「砰」的一聲她撞上了臺上那一面大鼓,鼓上的白卷獵獵作響,白紙黑字依然猶在,方才的那一場熱鬧卻已風吹雲散。

  聿修躍身而起,片刻間便消失在試眉視線之內。試眉感到後腦一陣劇痛,鮮血順後頸而下,他傷了她。方才那麼多敵人沒有傷到她,他這一摔卻傷了她,她嘴邊猶帶淺笑,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摔了她一次,惟一清醒知道的,是她又被拋棄了一次,又被喜愛她的、她喜愛的男人……拋棄了一次。

  眉娘的傲骨,是她可以坦然面對所有的傷痛。一點也沒錯,這世上惟有你最懂我,可是聿修啊聿修,你怎麼能因為懂我,就能毫不忌諱地傷害我?畢竟我眉娘……只是豁達,只是不怕,只是我看得開……並不是受了傷就不會痛、就不會淒涼。

  你不敢愛我,我沒有逼你;你來救我、看我寫字,我很高興;我其實沒有要求誰要癡心癡情地負擔我一生一世,我只是希望喝酒的時候能有個人陪我,只是偶爾,不是一生一世!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開我?為什麼每個人都有他種種種種的理由、堂而皇之地離我而去?只因為我是不一樣的眉娘,所以你們都理所當然地以為,我比別人堅強?

  她幾乎從來不哭,但跌坐在這大鼓之下,身邊的白紙被風撕下了一半,上邊「碧雲流水水似愁……」那首詩就像在嘲笑她一次又一次的癡情心碎。淚水無聲自流,後腦的血蜿蜒流到了手背上,施試眉輕聲念到:「碧雲流水水似愁,明月為妝妝還休。何人觴解杯中酒,近日塵煙總上頭。倦眼多怨眉未描,錦衾尚覺人偏瘦……」

  她一邊笑,一邊用五指籠住了額頭。眉娘啊眉娘,你自負人才傲骨,到頭來除了這一首又一首斷腸詩句,這一生你又得到了什麼?什麼「人生何處萍漂泊」、什麼「東風無盡時,北雁總相思」、什麼「碧雲流水」……

  「往事虛無皆似夢,悲歡合散總成優。」她望著自己寫的句子,不知是該為自己大哭一場、還是大笑一場。

  第八章 月下之約

  自那日以後,她一連七日都沒有再見到聿修。那句「不再相見」似乎是當真的。她獨倚畫眉閣,縱然晨裡陽光如麗如訴,也照不得她一時光亮。自那天以後,她心灰如死,酒不想再喝,曲自不再唱,字更是不再寫了。

  眉娘憔悴了好多,百桃堂的姑娘們人人心知肚明,雖然她還是老樣子笑笑,但倦意化為了黯淡。她終不是神仙,豈能當真看破世情?就算想得通也做不到,她是愛聿修的,被他摔傷才知那有多痛,那是一直保護著自己的人親手摔的。

  「試眉,他真的有如此重要,重要到你為他憔悴如此?」窗外不請自來的客人卻是多日不見的南歌。

  施試眉淡淡一笑,抬目見南歌手中握劍,「歌……我記得你不喜歡帶兵器。」

  她答非所問,但南歌知道她的意思,提劍橫窗給她看,「我今夜有約。」

  「和誰?」她問。

  「中丞大人。」南歌扣指彈劍,發出「嗡」的一聲響,「試眉,只要你說一聲你想要,今夜我會幫你留下他。」他這次沒有笑,橫劍在施試眉眼前,一字一字地說:「只要你說你要他。」

  「我要他,他不要我。」施試眉懨懨地低笑,「我又沒有你的好身手,難道你能幫我一輩子抓住他?」她悄然看了南歌一眼,嫣然一笑,「你最清楚被人綁住的感受了,對不對?」

  「他愛你,」南歌「錚」的一聲扣劍回手,他也歎了口氣,「只不過他想得太多。他是個瀟灑不起來的木頭,人要能愛,需要一點衝動莽撞,他不給自己莽撞的機會。」

  「他什麼都好當真,容不得莽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也是個笨蛋,沒有愛過所以沒信心他自己能夠愛人,」施試眉蕭索地望著南歌身後滿園的秋草,「他很少失敗所以其實很脆弱,我甚至不敢逼他愛我,雖然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愛。我怕他會被我逼到崩潰,我也害怕……害怕他終究介意我是經歷過那麼多男人的女人,他的認真讓我也跟著他認真,真得好怕會傷害他。」她以手支額,苦苦地道,「我懂他的苦,我也不敢逼他,為什麼他還是……還是那麼絕決地離開我?說永不再見?我……我……難道當真是你們覺得拋棄了也不怕我傷心的女人麼?」

  她說得那麼黯淡,南歌無言以對她的無聲淚,慘然了片刻,他只能握住她的肩頭,「我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今夜——就算不能留下他,我也會代你問他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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