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祁連山·蓮花血 | 上頁 下頁


  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素卦並沒有刻意去聽,但是,很自然的就把人們的議論聽入耳中,他是修道者,術者無為,能知天下。

  然後他就無意的多看了長街上的一個牌坊一眼——「後坊」——

  這就是那個「後坊」?

  然後他突然就站住了,他看見了——她——

  她和一個紅衣的老婆子走出後坊——很明顯,那老婆子是媒婆。

  「越連。」

  他呼喚了一聲。

  對面淺笑悠悠的女子抬起頭來,一抬眼,像看見了永生。

  「素卦——?」

  她依然沒有變,白衣白裙,清淨如月,純雅如蓮,抬起眼來,有一種乾淨柔軟的好看,和悠悠蕩蕩的自然。

  他依然沒有變,一身道袍,只不過,更加的孤意如月,憂悒如蓮,一如他眉間的鬱色,多年以來,始終沒有變過。

  你還記著當年那件事麼?是因為那件事,所以你耿耿於懷到如今,始終——無法釋然——

  「素卦,真是好久不見了。」越連微笑,回頭給媒婆說,「晚上我再到姑婆那裡挑東西,我遇到朋友了。」

  媒婆很奇怪的看著她,「朋友?」她可真不理解,一個將要出嫁的大姑娘,會在大街上一下抓住了一個「朋友」,還是個男道士。

  越連笑著點頭,「是啊,從前的朋友。」

  越連從前的朋友?媒婆依然奇怪,但是,越連素來是個謹守禮儀的好姑娘,否則,三少爺也不會看上她。她搖搖頭,「那姑娘,老婆子走了,晚上,記得過來談綢子的事情。」

  「我記著的。」越連淺笑,「我和朋友說幾句就去姑婆那裡。」

  「你記著啊,老婆子等著你的。」

  等到媒婆走了,越連才回頭,淺笑,「師兄。」

  素卦在刹那笑了,「好久不見了。」

  「當真是很久很久不見了,」越連側了側頭,笑的有點俏皮,「師兄最近又起卦了?」

  素卦揚眉,有一點似笑,而非的悠揚,「你的眼力,一向這麼好。」

  「不是我眼力好,」越連很婉約的笑,「是我聞出了,卜卦的味道。」她如蓮,素卦也如蓮,只不過她如今看起來純雅,而素卦憂悒,「師兄,卜卦對於術者而言,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師兄你——」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本是不適合卜卦的,師父說過,修行與濟世,二者擇其一,擇一之後,窺天機者,不利己身。」

  素卦不答,越連看得出他眉目之間的驕傲,和那種不予回答的固執,就像當年,他固執著他的驕傲,寧死勿變的倔強,造成了他可能今生今世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變了很多,」素卦改變了話題,「你沒有回祁連山?」

  越連輕笑,「師兄又曾經回去了嗎?」她緩緩搖頭,「即使,回去之後可以修成永生不死,修成元嬰修成正果,我也絕不會再回去的——」

  「你變了很多,」素卦仍然是這樣一句話,「我看見了你,卻幾乎認不出是你。」他一點諷刺一點憂鬱的冷冷的揚起了眉,卻憂悒得很好看,「我幾乎忘記了,當年你拿劍怒斬飛天岩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氣勢,什麼樣的瘋狂。」

  越連歪著頭想了一下,笑了起來,「不記得了,幾乎——」她輕歎,「就像上輩子的記憶,我為什麼要為那麼樣一個人瘋狂,為什麼要為那麼樣一個人憤怒?就像從院子裡哭出來的鬼,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這就是——年輕——年輕——」

  素卦微微的笑,她依然沒有變啊,雖然看起來安靜穩重了,但是,骨子裡的率性,和豁達,絲毫沒有改變,他是修道者,而她也許就是看破者,看破了一切痛苦纏綿之後,留下來的,是曆過石礫的赤足,和返樸歸真之後的,純澈。「你要嫁人了?」

  越連抬起頭,「是啊。」她輕笑,「很奇怪?我是女人,被稱作女人的人,都是會嫁人的。」她有點笑意有點玩意的,「我還不想到院子裡做尼姑,而道姑,我已經做了很久很久,不好玩了。」

  素卦眼睛裡閃過一絲漂亮澄澈,猶如琉璃的光,一樣帶點他悠悠的孤意,和悠悠的倦意,「恭喜你了。」

  他表現得很淡漠,如果,她不瞭解他的話,必然會以為,他是有點嘲弄和懶懶的諷刺的。但是她瞭解他,所以她欣然。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的話,也許,素卦這一輩子,也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過過去,回到古方院繼續修行,繼續,做著一個無聲的祀風師,風起,雲來,他事已了。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的話,也許,越連就真的嫁給了蔣家的三少爺,然後真真正正的做一個賢淑的妻子,做一個溫柔的女人,一生一世,過去,也無痕跡。

  但是,發生了一件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事情,也是一件,揭起所有回憶,所有傷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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