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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好個苦中作樂,她分明是在諷刺陷害他們的人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用這種小人步數,卻把玩笑開在亡靈上頭。

  他搖搖頭,感覺和她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很開心,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

  「長夜漫漫,你說咱們該做些什麼才好?」他朝藺嬋娟眨眼。要玩大家都來玩,總不能光她一個人享樂。

  「什麼都不做。」她可沒陪他玩的興致。

  「那不成。」仲裕之強烈反對。「離天亮還有好些時候,難不成咱們就這麼瞪著牆壁,一路到天明?」

  不錯的提議,但她相信他一定說不。

  「你有什麼建議?」她相信他一定又來死人不如活人迷人那套,然後又想對她毛手毛腳……

  「咱們來聊天。」仲裕之出其不意的提議。

  藺嬋娟摸黑看他的臉,雖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他那股熱勁兒。

  「那我們還是瞠牆壁瞪到天亮好了。」她最討厭廢話。

  「嬋娟!」仲裕之又好氣、又好笑的高聲抗議,打賭全天下找不出另一個比她更不愛說話的女人。

  她閉上眼睛,客串一下她家的紙人,僵住不動。

  仲裕之沒辦法,只好又像上次一樣自己找話題。這回,他挑中她的禁忌——她的結拜姐妹。

  「我總覺得咱們這個畫面挺熟的,好幾年前桑綺羅好像也曾被打昏,跟一個男人關在一起。」他的原意是閒聊,沒想到卻因此觸動紙人內心的痛。

  「再說一句話,就等著挨巴掌,我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辱我的姐妹。」藺嬋娟難得發怒。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侮辱你的姐妹?我提這件事,不過是想向桑綺羅致敬而已,沒有任何侮辱的意思。」他覺得她這種忠心耿耿的個性很有趣,也羡慕能夠讓她效忠的人。

  被他這麼一說,藺嬋娟反而顯得自己很小器,一時答不上話。

  「我還以為你是要講她差點被棄市那件事,所以才會這麼緊張。」沉默最後。她終於承認道。

  「我是要提這件事,不過卻不是你想的那樣。」仲裕之很快接著解釋,以免藺嬋娟誤會。「我想說的是,她很勇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刑場上,把頭仰得那麼高,真個是令我印象深刻。」

  多年前,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的集體舞弊案。充滿正義感的桑綺羅無意中得知了這件事,便以其兄的名義擬妥了一份狀紙,上呈給應天府尹,揭發這樁弊案。

  怎料,府尹竟是這樁弊案其中的一員,刻意隱瞞這件事不說,還設了一個陷阱,引誘桑綺羅跳下去。當時的府尹深知這個社會上最重視的就是名節,在找不到桑綺羅弱點之際,竟誣陷她與人通姦。他先叫一個婦人借求助為名,引誘桑綺羅到一間小屋,並派人打昏她。等她醒來,再安排一個男人躺在她身邊,讓婦人跳出來指稱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給她栽贓了個通姦的罪名。

  結果一點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棄。所謂棄市,即是將犯人帶到市場上,當眾砍頭,以表示對犯人的不屑與唾棄。一般通姦的婦女,大多判棄市或浸豬籠。到行刑的當天,更會有許多人圍觀,對著犯罪者丟爛掉的蔬果侮辱唾駡。通常遭受此刑的婦女都會把頭垂低,屈身躲避不斷飛來的穢物。

  可桑綺羅卻不。

  她不躲、也不低頭。相反地,她把頭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覺得慚愧,因為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綺羅姐原本就是一個既勇敢、又聰明的人,她認為對的事,一定堅持到底。」藺嬋娟這一生最欽佩的人即是桑綺羅,然而她身邊的人卻有不同見解。

  「據我看,堅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則我們就不會重複這老戲碼,掉進這下三濫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認為,她們姐妹四人個個都固執,都充滿常人不能及的正義感。

  她們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為有她們四個,而顯得與眾不同。然而遺憾的是,卻沒有多少人有這智慧瞭解。

  「這事離現在已有一段時間了吧?」舉起雙手枕在腦後,仲裕之遙想當年。

  「嗯,有六年了。」藺嬋娟記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來我們認識已經有六年了。」歲月果然不饒人。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嗎?」她總覺得還不到。「我記得頭一回幫你承辦喪事是在四年前,從你表舅公開始。」

  「那是第一次,我還記得。」他莞爾。「但我說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聽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還記不記得桑綺羅被判棄市的當天,你和崔紅豆出現在行刑的現場,你和崔紅豆硬要上刑台,和維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後還是被攔了下來。」

  「我記得。」這是老掉牙的笑話。「那時候你在那裡?」

  「對。」他點頭。「我必須羞愧的承認,我也去看熱鬧。」只是看著看著,讓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見解來。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藺嬋娟聳肩。

  「為你和崔紅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著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當時佩服,現在佩服,未來一樣佩服,我對你的感覺從來沒改變過。」

  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這個話題時,總是亂不正經,一副欠扁的樣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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