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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流火看著少東家,悶想了一會兒,忽然忍不住跳起來,「他的上面還有藩台,還有巡撫大人,還有兩江總督!我就去向他們告狀!我挨個告上去——」

  這丫頭居然還知道這些。沈頤在心裡苦笑,「你又怎麼知道他們跟他不是一條道上的?」

  流火頓時語塞,半晌又頗委屈地跺腳,「……我、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一個好官了!」

  沈頤仍是無可奈何地笑笑,然後平靜無波地說道:「給我乘一碗酸梅湯,給你自己也乘一碗。」他挑開了話題。

  因為說來話長,他不知怎麼跟這小丫頭解釋。

  江南的官場本來就是一片黑暗,這其中跟地域也實在有莫大關係。江南之地物產豐饒、民生殷富,為官的人久而久之,難得不起貪婪之心。先帝在位時亦曾考慮在各省設立督查使,若有問題直接上報,連內閣都不必經,但一實施就發現根本不起作用;督查使本人不是被地方上的官員拉攏,成一丘之貉,就是被阻塞視聽,查不出一點問題。至於當今聖上,即位不過兩月有餘,雖則要整頓吏治,終究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完成。所以如今,江南官場仍然是外甥點燈籠——照舅(照舊)。

  喝了幾口酸梅湯,他抬眼,猛然發現小丫頭頸上有一圈紅痕,像被勒過,吃驚地道:「這是怎麼回事?」話一問出口,他立即又想起鄭知府說過,周師爺原想將流火滅口……難道是

  果然,流火嚇得湯也不喝了,縮回手,已快哭出來:「……他們,他們本來想用繩子勒死我。」

  沈頤緊盯著她原本白皙無瑕的脖頸,目光深沉,過了許久,才緩緩道:「現在沒事了,他們不會再殺你。」

  「為什麼?」流火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這是她第一次在這位少東家面前示弱。

  唉,她平素不怕骷髏,又豈知骷髏不會殺人、人卻可以把人變成骷髏的?

  「因為現在知道他們秘密的人,已多了我一個,再殺你也沒用。」沈頤淡淡地說完,然後站起來,「你隨我進房來。」

  流火跟他進去,見他手裡已多了一隻白玉制的小藥盒,圓圓的,盒蓋上還雕了一朵玉牡丹。沈頤解釋說:「這裡面的藥膏敷外傷最好,你坐下,我來幫你抹在那些紅痕上。」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流火驀地感到害羞起來。

  沈頤卻沒理會她此刻難得的羞赧模樣,指著近旁的檀木椅,面無表情地道:「快坐下。」

  今晚她的命是少東家救來的,流火不會不識好歹,所以聽話地乖乖坐下了。

  「把腦袋仰高。」沈頤一邊說一邊打開藥盒蓋,頓時一股清涼的幽香傳入流火的鼻子裡。

  真好聞,她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隨後脖頸上原本灼痛的地方便傳來更濃烈的清涼感,但知道是男人的手指在觸撫自己的肌膚,卻帶來了另一種全然不同的灼熱感,手指所到之處,最初是清涼,繼而又立刻讓像被火燙到的感覺覆蓋。流火吃力地仰著腦袋,背脊挺得筆直,兩手扶在木椅上,大氣都不敢出,渾身不自在地都快僵硬。

  好不容易等少東家塗抹完,她才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氣,順帶甩甩胳膊。

  沈頤退開幾步,好笑地打量她的表情和動作,「……你剛才僵得就像一段木頭。」

  他一說,流火的臉又猛然泛紅了,「我才沒有!」她死鴨子嘴硬。

  沈頤沒心思再逗她,收起藥盒,隨手擱在書案上,「已經三更天了,你去睡吧。」

  「二少爺——」流火抬頭看他,總覺得他自從出了府衙門口就像被什麼濃重的心事包裹住了。

  沈頤卻沒有理她,顧自背負著手踱到窗邊。

  一陣涼風透窗吹了進來,流火又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她摸摸旁邊又薄又軟的絲被,使勁嗅一嗅猶彌漫在床帷之間的淡淡幽香,想歪著頭睡去,卻又不知惦記著什麼,總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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