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城堡裡沒有王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該死的她又做了什麼好事!萬一她不再接受邀約,讓鮟鱇魚先生再次遭受打擊,豈不罪孽深重?

  「宜蘭?」

  「是啊宜蘭,我老家在那裡。」

  幸好菜陸續上桌了,轉移了焦點。顧不得禮貌,她這次卯足了勁進食,只要不必張口說話,她每道菜都吃個盤底朝天。

  但鮟鱇魚先生說:「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吧,就看那部剛上映的科幻片,你不是很喜歡嗎?」

  她終於坐不住了,藉口上洗手間轉換心情。

  走在通道上邊想邊惱火自己,她等會該怎麼收場?

  轉個彎,經過一道綠籬屏風,抬起頭,和一雙眼睛對上,那是一雙總是滿含意味的眼睛,很有辨識度,她不知不覺停步,萬分錯愕。

  殷橋斜對著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自在地斜靠著椅背,左手臂搭在窗臺上,放在桌面的右手托著一隻水杯,穿著牛仔褲的右腿斜斜伸展,姿態灑脫。雪白的軟質上衣領口敞開,可以輕易瞥見他頸項垂掛的皮繩上系著一塊別致的方形金屬墜飾,金屬的反光烘托得上方那張原就出色的臉異常亮眼。

  夏蘿青下意識朝他的共餐對象望去,那是一名氣質文雅,和他年紀相近的女子,穿著講究,正秀氣地低頭進食,五官看不清,只注意到耳垂上的珍珠耳環。

  夏蘿青迅速回頭,視線移回走道,以互不相識的姿態筆直前行。

  她在洗手間逗留良久,苦惱地來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真想立刻尿遁,一走了之,但鮟鱇魚先生必然莫名其妙,自尊受創。倘若就這樣回座,以她對殷橋的瞭解,他不借機調侃,大肆取樂一番豈肯甘休?真不巧今天的對象是鮟鱇魚先生,在他身上取材真是太容易了!

  慢著,殷橋也帶人來了不是嗎?他總不能不顧風度撇開那名女子到她面前胡來吧?不對,她為什麼要擔心他的反應?她和他既無任何特殊關係,又無恩怨,公共場合,她和朋友到此消費再合理不過,應該大大方方出去才是。

  對鏡調息壯膽,她挺起胸,轉身邁出步伐,走出洗手間。

  一跨出門口,前方一隻長臂擋住去路,她抬起頭,心漏跳一拍,殷橋竟到這裡堵她,他果然不想輕易放過她。

  「有何貴幹?」她不客氣質問。

  「上洗手間。」他理所當然答。

  「洗手間?這裡是女——」她望向頭頂標示,咦!怎麼會是男廁!她竟糊裡糊塗進了男廁?大概她逗留的那幾分鐘沒有其他男人使用,她才沒有察覺。

  「怎麼?走神到這種地步。看到我那麼緊張?連個招呼也不打?」他臉上散發著莫名的歡快。

  「誰緊張了!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她推開他手臂,走避為妙。

  「你家人知道你又換了對象嗎?」他拉住她。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理我我還能怎樣?」她不解地看著他。

  「我怎麼會不理你呢?小蘿。」他傾靠近她,一手架在牆上,形成半圍攏的架勢,以他慣有的侵略性姿態,兩人間幾無安全間距。她一時感到離奇,這人老有登登徒子式的行徑,俯看她的一雙眼睛卻清澈瑩亮無比,沒有一絲猥瑣。她想起鮟鱇魚先生那對小而凸的魚眼睛,要是他也依樣畫葫蘆,恐怕不是被海扁就是直接被投訴性騷擾吧?她不禁暗歎上帝的不公,決定待會要對鮟鱇魚先生更友善些。

  她無奈回答:「你貴人多忘事吧,是你不接我電話。」

  「你怎麼不多打幾次?我才知道你多有誠意道歉。」

  「啊?」真是無言以對。她在記憶庫裡搜尋一遍,能及上他的自我的應該只有她哥夏翰青。「應該是你先道歉吧?做錯事的又不是我。」

  「幫你怎麼會是做錯事?你說,卓越主動找你了沒?」

  「……」

  「沒有吧?那你還死心眼什麼?」

  「不關你的事。」她想推開他,他竟植了根似地未移動分毫。

  「別惱羞成怒,以後你需要我的地方還很多。」他拍拍她的肩。

  「不用了,你這麼忙,以後就不麻煩你了。」她屈身想從他手臂下繞走,他直接撈起她臂膀上提,沒讓她如願。

  「你再和那位俞安慷先生約會一次,以後可就沒完沒了嘍。」

  「你怎麼知道他名字?」她驚楞。

  「這不重要。你別傷人家純情了,他哪天想不開把你給宰了,我就愛莫能助了,到時候你還真的是有冤無處訴。」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變態,人家是好人。」她嘴巴雖強,心裡卻微微忐忑。

  「真不是蓋的,以後你家客廳可以掛個匾額寫上‘好人』兩個字當家訓。」他搖搖頭。「可是小蘿,你對著俞先生那張兩栖類的臉不會更加想念卓越嗎?」

  閉上眼,她扶著額頭深呼吸,捫心自問:她今年明明有到廟裡安太歲,而且是兩座香火鼎盛的大廟,為什麼還是走楣運讓她認識這個男人呢?

  她鎮定地望向殷橋,回答:「請你不要鄙視兩栖類,世界末日的時候它們會比你活得更久。」繃著臉走沒兩步,背後立即爆出一串哄笑,她感到自己的血壓秒速上升。

  鮟鱇魚先生見她回座,立即堆滿了笑,將一隻瓷盤推向她,殷切地介紹:「夏小姐,這是新推出的甜點,店經理推薦的。」

  她點頭道謝,擎起湯匙,看著盤中央不知是蛋白還是奶霜的球形飄浮物,勉強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吃不出是什麼食材,滋味卻意外地好。她抬眼看向對方,忽然感到有些動容,有多久沒被如此珍視對待了?

  那對望著她的魚眼睛充滿了期盼,溫柔而略帶憂傷,那是在恒久陰暗的海底裡企望陽光穿透深水的眼神,明知希望渺茫,還是不停仰望著海面。直覺告訴她,在他接近四十歲的人生時光裡,應該接近一半是漫長沉重的吧?

  頃刻間,心底仿佛有塊久未被掘開的石板鬆動了。她慢慢放下湯匙,正襟危坐,直視那對眼睛,坦然道:「俞先生,我想告訴您,不管以後如何,我都很願意和您做朋友,當然如果您也願意的話。像這樣聊聊天很好,您說的那些事很有趣。」

  鮟鱇魚先生楞了楞,像明白了什麼,趕緊指著甜點:「那當然,那當然。您吃,您吃,趁冰涼時吃才好。」

  她點點頭,一連吃了好幾口,猛誇:「真的好吃。」

  「您是個好女孩。」鮟鱇魚先生慨歎。

  「我其實沒什麼好的,我哥常說我不識大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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