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公主不穿高跟鞋 | 上頁 下頁


  尚未喘過氣,夏翰青已火速下了車,繞到車頭前蹲下察看,驚覺騷動的停車場管理員也尾隨而至。范柔沒見過夏翰青失去調控的刷白面色,一時僵住。他伸出雙手往她身上按壓摸索,從腰腹慌亂地觸探到小腿,一邊詢問:「疼嗎?能動嗎?站得起來嗎?要不要叫救護車?」

  「我沒事,你別摸了,好癢!」她忙不迭閃躲他的手,為免橫生枝節,引起路人圍觀,趕緊撐扶著他的肩站起來。「看!我真的沒事,不用緊張。」她拍拍衣褲上的塵土,為了證明所言不虛,還沖著他咧嘴笑開,跳躍了兩下,管理員見是虛驚一場,立刻掉頭縮回控制室。

  夏翰青怔忡半晌,終於回過神,確認眼前的女孩可活動自如、毫髮未傷後,臉色瞬間轉為鐵青。他攫住她的手腕,陰沉地迸出威脅的字眼:「你要是給不出好理由為什麼幹這種蠢事,明天就不必來上班了,誰說情都沒有用。」

  這威脅很有恫嚇力,她急忙把手上裝著合約的牛皮紙袋遞到他眼前,「別生氣,你剛才拿錯合約了,這份才是正確的。」

  夏翰青面色仍未稍霽,他從她手中抽出紙袋,凜著臉不作聲,淩厲的目光發出有力的責難。範柔忍不住垂下眼,思考該如何向他賠不是讓他消消氣,轉念間,他已起身丟下她返回駕駛座,發動引擎駛離車道。

  範柔目送他疾速絕塵而去,呆站一會,偏頭想了想,悄悄笑了。

  原來這個男人生起氣來是這番模樣啊。

  §第2章 天真或是狡猾

  這一次睜眼,直覺告訴夏翰青,他提前蘇醒了。

  回到夏家老宅過夜,他原有的生活節奏未能跟著回來。

  灰白的天光,破曉才會出現的啁啾鳥語,年長慢跑者繞行河堤步道的相互招呼,所有的線索讓他肯定此刻不超過六點半。

  他伸手抓了床頭鬧鐘瞥看指針──六點二十分,比起在城區的私人寓所過夜時早了些。沒有耽擱,他翻身下了床,走進浴室開始清晨例行的梳洗。

  清洌的冷水滑過面龐,收縮了毛孔,來自園子裡的茉莉花香飄進窗內,竄進鼻腔,雙重刺激醒覺了腦袋。數個模糊破碎,幾乎快消融的畫面重新浮出記憶的水面。那是他的夢境!他的蘇醒全因為他作了夢,夢裡他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哀,如山雨欲來前的霧靄,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別無它法,他只得醒來。

  試著重組畫面,夢境源自多年前的一段記憶,他還只是個高二學生,地點在校園。他如常在下午相同的時間走在社團大樓的回廊裡,經過每層樓的轉角,便聽見不同性質的喧鬧聲從各類社團教室傳出。年輕的心如此輕盈,幾無暗影,他年輕挺秀的身材動作俐落,無論爬多少階梯,步履一樣輕快,額角一樣爽淨不冒汗。在夢裡,他更是以如風般的巧勁抵達四樓,朝他所屬的吉他社前行。

  趨近吉他社門口不遠,意外地,傳來的不是吉他單弦或和絃練習,而是陌生的歌聲,屬於少女的歌喉。他停下了步伐,悉心聆聽──並非歌聲宛如天籟,嘹亮婉轉,事實正好相反,少女的嗓音嫩稚單薄,中氣有些不足,亦欠缺華麗的技巧,奇妙的是少女毫無半點膽怯,她大方吟唱,質樸無染的聲調好似長年徜徉山林水澤間的清新童謠,一首中板的詩歌經少女演繹,全無匠氣,在木吉他簡單的伴唱下,竟莫名地產生了動人的質素。

  駐足聽完一輪,他起步跨進教室,不小心擦撞了一張椅子,發出突兀的聲響,所有人一齊朝他張望,包括唱歌的女孩;女孩起身回頭,眨著瑩亮美目打量他,一頭未經整燙的烏亮直發垂肩,蘇格蘭制服裙下的身段纖秀。有人熱心地替他們倆介紹,女孩有個普通的名字──湯慧敏,但女孩有個不普通的笑容,讓一張秀氣的臉蛋泛光,女孩是個高一轉學生。

  至此,夢境重播了當年的片段,沒有添枝加葉,接下來劇情丕變,女孩主動喊了他的名,笑盈盈搖晃著裙襬,他記得她走近他,說了句奇怪的話:「翰青,你怎麼還不放手呢?」

  那句話令他痛不可言,下一秒他仿佛沉入了觸不到底的深水裡,他不停往上掙遊,別住氣,企盼露出水面重見天日,接著,他醒在快要缺氧的那一瞬。

  他呆看手中的毛巾良久,回神後,擦乾臉上水漬,胡髭也不刮了,匆匆換上外出服。下了樓,放慢腳步,小心翼翼避開家人耳目,在玄關處取了車鑰匙,放輕每個動作的力道,駕車離家。

  這個臨時起意的決定估計來回會多花上兩小時,影響了他上午的行程。他加速在省道上行駛,越過數個地名,卻無心覽勝。一路飛逝而過的樹林、山丘、屋舍、河谷,他幾乎視而不見,只專心閃避著不時迎面或超越他的兇悍砂石車和蛇行的越野重機,一心想著再過多久才可看到他期待的路標指示。

  結果他提早了二十分鐘抵達岔口,跟著指示牌轉進一條更窄的車道,車道兩側竹林成蔭,連綿兩百公尺後結束在一片平坦的綠茵草坪邊緣,隔著兩個籃球場大小的草坪,一棟ㄇ型的白色建築物和竹林遙望。

  停好車後,他瞄了眼手錶,在駕駛座上靜坐等待,十分鐘後他才下車,越過草坪,進入建築物,朝走動的警衛頷首,在大廳櫃檯前站定。

  穿著白色制服的值班護士見到他,懨懨的疲倦神情頓時一掃,熱絡地招呼,「夏先生,好久不見,今天真早。」

  「我看一下就好,今天不待久。」

  「好的,我馬上安排。」

  建築物室內處處透光,一點都不陰暗,三層樓挑高的天花板完全是一片格狀琉璃天窗設計,無論晴雨,室內都浸浴在天光裡,掃除了病氣;清晨天剛亮,四周只有三三兩兩早起走動的白袍病人。

  其實不必護士帶領,他可以獨自熟門熟路地走到中庭右翼那棟樓,位在三樓盡頭最後一間,房號三零一,視野及採光最完美的單人病房。

  但他習慣和護士並行,詢問一些近況。

  「有其他訪客嗎?」

  「今年到現在為止還是只有夏先生。」

  「最近體力如何?」

  「吸收功能輕微衰退,應該和上次的感染有關。我們都遵照醫囑在食物裡多添加了一些特殊營養液,保持病人體力。」

  「醒著的時間有多少?」

  「不到四小時。」

  「一天出去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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