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葉山南 > 兩個人的森林 | 上頁 下頁 |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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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在房間中央蹲了下來,雙手撐著冰冷的地板,大口大口地喘氣,就好像一個輸光了自己全部家當的賭徒那樣,用最卑微的姿勢哀悼著自己的一敗塗地。 『嘿匣子」是本地一家頗負盛名的酒吧,它的內部裝潢採用了濃郁壓抑的黑色調,並且以只出售烈性酒而聞名;每到夜晚時分,這裡通常是明星、藝術家和同性戀人士的聚集之所。 酒吧裡音樂聲嘈雜,高穆平斜倚在吧台邊上,手持一瓶小號烈酒猛灌;周圍有幾個辣妹有意無意地繞著他打轉,他渾然不加理會,只管仰頭飲盡瓶中之物。 他喝酒的樣子與平日裡那陽光男孩般的形象全然不符,但儘管如此,翁士傑還是毫不費力地從人群中找到了他。 「BAR TANDER,給我和他一樣的。」翁士傑瀟灑地半躍上高穆平身邊的位子,一手搭住他的肩膀,「聽說你今天又沒有去『森林』上班。」他側著頭看向他,眼神中別有深意。 高穆平沒有接話,逕自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推到翁士傑面前,「這就是我約你來的目的。」 翁士傑聳了聳肩,打開信封,不意外地看到紙上寫著「調職申請書」五個大字。儘管如此,他還是要略微裝得驚訝一點,「你想調回洛杉磯總部?為什麼?」 「沒什麼,只是不太習慣這裡的工作方式。」高穆平不自覺地轉開了頭,避開翁士傑探視的眼光。他與翁士傑不僅僅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早在美國念書時,兩人便是學長學弟,並且相當友好熟稔。不過,時日大不同了,如今的翁士傑是全美最有身價的華人企業家之一,而他,只不過是他手下的一枚小小的棋子。 而且,他們兩人現在還不幸成了情敵。高穆平歎了口氣,分不清心底的鬱悶感覺是嫉妒還是自卑。 翁士傑毫無疑問是出色的,他的事業、家世、前途,都比他勝出一大截。相信任何一個有眼珠的女人都會在他們兩者之間作出一個正確的選擇,而他,不用比就註定是被淘汰出局的那一個。 他再度仰頭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沖人胸腔,令他猝不及防地劇烈咳嗽起來。 見狀,翁士傑只好拍了拍他的背部,替他順氣,也順便說出更叫人吐血的話:「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向知秋求婚了哦。」 高穆平的身子猛然一震,抓緊酒瓶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強迫自己壓下想揍翻面前這張俊顏的衝動,用儘量平靜的聲音問道:「她答應了嗎?」 「現在還沒有。」翁士傑眼眸深處星芒一閃而逝,「不過,如果你真的準備不戰而逃,那結果就很難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高穆平有些狼狽地別開^了臉。 「那好,我再重複一遍好了。」翁士傑無所謂地一聳肩,「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準備不戰而逃的話,那麼——我可就不戰而勝了喲。」 高穆平依舊埋著頭猛灌烈酒,仿佛他剛才的話自動凝結在空氣中,不曾傳到他的耳朵裡。 「不理我?……好吧。」他無奈地一攤手,繼續道:「你也知道,像我這麼有身價的單身漢,自然有好多女人都在排隊等著嫁給我。可是這個葉知秋呢就比較有個性了,我問了她三次,她三次都說不願意。哎,你說——」他突然將一張俊臉湊到他跟前,笑眯眯地問:「我最近是不是變醜了?為什麼知秋在公司裡一看到我,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下一秒鐘,「咣」的一聲,高穆平將手中的酒瓶重重地撂在吧臺上,鐵青著一張臉道:「我要回去了。」說完就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踉蹌。 「喂——」翁士傑回手拉住他的襯衫下擺,淡淡地道,「再問你最後一句,你——真的決定要調回總部?」 穆平不語,低下頭注視著酒吧的地板,那色調濃重的黑色瓷磚競令他有種想嘔吐的煩躁感。 天知道這是他這輩子所作的最為困難的一個決定。正如翁士傑所說,他選擇申請調回美國總部,就等於臨戰前向敵人丟白毛巾——「不戰而逃」了。他打心底裡恨透了自己的懦夫行徑,他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從翁士傑手中搶回心愛的女人!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當他看到葉知秋手裡捧著翁士傑送她的百合、仰頭接受了他的親吻的那一瞬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原來自己是沒有選擇的;有權利作出決定的,永遠只有葉知秋本人。 而那個時候,她沒有推開翁士傑不是嗎?只這一下子,他就知道自己是應該退場的那一個。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比較,士傑都比他優秀得多,而葉知秋顯然也是不討厭他的,她不就是要找一個和她相配的好男人嗎?現在,更好的男人出現了,他這個不夠好的,自然應該消失。 沒錯,他是覺得自己很軟弱。但也許只有軟弱,才能保有自己僅存的自尊,也才能讓她獲得更多幸福的可能。他不是沒有為愛情勇敢過,他曾經像無尾熊一般對她死纏爛打,才能有幸擁有她一陣子;然而. 當她的真命天子出現了,他才可悲地發覺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勇者,而是一個自說自話的傻瓜,明知道自已給不了她她想要的,卻還徒勞地想要霸住她的人和心不放。 知秋,知秋……他在心底裡默念著她的名字,發覺胸口疼痛至極,卻依然勉強自己揚起一絲笑容。如果他選擇離開,她……一定會更幸福吧? 這樣想著,他不再理會身後翁士傑又說了什麼鬼話來氣他,逕自大步跨出「黑匣子」,投入外頭的濃黑夜色之中。 酒吧內,翁士傑無聊地把玩著喝空了的酒瓶,將其在吧臺上旋轉起來,酒保面無表情地瞪視著他,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麼把酒友氣跑了卻不追上去。他聳了聳肩,像是對酒保解釋,又像是喃喃自語:「那傢伙是個膽小鬼。」 自從那一夜從六樓B座倉皇逃離以後,葉知秋就再也沒有見到高穆平。 整整五天,他沒有來「森林坊」露過一次臉,晚上六樓B座的窗口內,也從未亮起燈來。高穆平好像就此從人問蒸發了,反倒是翁士傑,每天頂著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在公司裡閑晃,美其名臼關心下屬員工,卻有意無意撩撥得「森林坊」內一眾小女子皆盡神思飛飛,大做麻雀變鳳凰的美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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