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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說他小時候看一部叫做「——蜜公主」的電影學的。她嚇了一跳,這個巧合像玩笑。他是不是知道什麼?可能嗎?

  這兒是戰場,他給人的感覺不像情場老手。

  不對。最高明的情場老手,就是讓人看不出他是情場老手。

  她說,她想看那部叫做「——蜜公主」的片子。他說,如果有機會離開戰場,他會找給她看,那個安蜜是個聰明的淘氣公主,和表姐妹比劍時,聲稱自己感冒戴口罩,反制表姐妹把胡椒包綁在竹劍頂端的小奸計,敲得胡椒粉飄飄落,教那害人反害己的表姐妹噴嚏打不停。他是故意的吧。

  她說,她將大把木犀科花朵灑在她床畔,從未忘記先戴口罩,只讓她一個人噴嚏打不停。

  她是誰?在說誰?

  被炸毀的古堡城牆長出一棵石榴樹,他經過時看到石榴爆裂了。她從廢棄的民宅避難室,找到十多箱石榴糖漿。他們開始製作石榴口味的糖。她很喜歡那糖果……

  「你和你姐姐一樣,喜歡石榴口味的糖?」這事,他沒聽她說。

  田安蜜一愣,話語飄出紅唇。「姐姐不喜歡石榴口味的糖——」神思忽轉,她反應過來。

  「那個糖果也是姐做的?」姐姐信裡沒提及。

  安秦喝著咖啡,只說:「心蜜真的喜歡加汀島咖啡嗎?」他不曾見她喝咖啡,理由之一是身處戰場,咖啡沒那麼容易到手。有次,他們收到敵方物資,裡頭有一罐即溶咖啡,大夥兒搶著泡,他要泡給她,她說她只喝加汀島咖啡,有機會的話,他們可以一起品味。那個機會,三天后被死神的研磨機磨得粉碎。

  他嘴裡充滿苦味。

  也許該學學海英喝煉乳咖啡……

  最後一次的黃昏鐘聲,通街響起。歸鳥撲閃翅膀,淩越塔樓,扶桑花色的街亮起鵝黃路燈。

  田安蜜沒聽清楚安秦的聲音,她往右邊偏挪,貼近他。

  「你說——」閃神,她深呼吸一記,屏息眯眼。

  「這香味……」呢喃著,吃驚揚睫。「這香味是加汀島咖啡!你喝加汀島咖啡?」

  安秦微震。

  她說:「你怎麼點得到?」

  他放下咖啡杯。她靠近,太靠近了。他猛退一下,椅子發出刮地的聲音。

  「可以讓我嘗一點——」她已經一個多月沒預約到這她最愛的咖啡。

  「安蜜,我幫你點了蒲公英咖啡。」被酸得差點倒在蘋果店門簷下的蘇燁,含吞一匙店老闆招待試吃的蘋果花蜜,總算復活,步伐穩健地走回桌邊,他抓住田安蜜差一微米要碰著安秦咖啡杯的柔荑,杵進他們之間。

  「安醫師,麻煩——」自己的位子不坐,要安秦讓位。

  安秦站起,對蘇燁的無禮舉動,他不生氣,覺得他來得正好,隔在他與田安蜜中問正好。「請坐。」他說。

  「謝謝。」蘇燁回道,沒立刻坐下,眼睛忽現一絲凶光。

  安秦盯著他的臉。「蘇醫師,」他嗓調平緩。「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在今天之前——」

  「沒有。我對任何慈善沒興趣,我懷著惡意而來。」蘇燁聲音陡地往下沉。「你,離安蜜遠一點。」

  安秦看看蘇燁,頷首,托起咖啡杯碟,坐往五尺外的另一桌。

  「我幫你點了蒲公英咖啡。」他們講話時,他依然聽得見。

  「謝謝你,阿燁。可是——」

  「你也真是不瞭解安蜜——」被甜食安慰得快升天的海英,霎然回返人間,指點蘇燁。

  「安蜜不喝偽咖啡,你真以為她這個時間喝咖啡晚上會睡不著啊?」蘇燁皺眉。

  「可見你們有多不熟——」海英音量朗朗,回頭,伸展手臂,移動椅子,構著男人肩膀。

  「安醫師,你幹什麼獨自坐一桌?別搞孤僻,快過來!」用力扯扳。

  「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安秦抓住海英的手腕,將怪掌從肩膀拿下。「你請說,我坐這兒聽得見。」

  「我們有這麼不熟,非要分開坐,蘇燁醫師也應該自坐一桌,讓我跟安蜜兩人獨處才對——」海英彈了個指,哈哈笑起來。

  「果然、果然!你們真的不熟嘛,沒有人比我瞭解安蜜,我連她姐姐心蜜喜歡喝扶桑茶、不碰咖啡都知道,哈哈哈……」

  兩個男人聽著一個男人大聲、得意地笑語,軀幹明顯一凜,兩相僵住,不說一句話。

  海英自顧自地做決定。「為了增進年輕醫師們彼此惺惺相惜的情誼,我們今晚就以去祭家海島參加品酒會為目的,一起出航!」把在研討會沒發揮盡興的統籌大權,拿來現在使用。

  「就這麼辦了,不要再有意見。」根本沒給其他人講話的餘地,這當然,他就是給太多餘地,研討會才差點失控。男人該專斷!這一秒鐘開始,他海大爺說了算。

  「現在對時,」指向街道中央位置那座鐘樓,海英威權十足地說:「兩個小時後,領主集合,流浪者號夜航!」

  海英說的「領主」,是帆船手碼頭鬧區的一家帆船俱樂部。

  一入夜,天空懸掛鐮刀月,割破風袋,吹襲淚點碎星。海的氣味爽然撲鼻,浪聲交織在搖滾樂中,熟悉的(Wish You Were Here),聽來有點不同,似乎改過歌詞,不,沒有歌詞,是口琴,琴音從俱樂部的揚聲器傳出?仔細辨別,也不是,它只是雜在各種聲音裡,像是迷路的人發出訊號。

  安秦哪裡會知道「領主」,實際上他也不那麼想夜航,走走繞繞這座港城卻是必要。當他注意到俱樂部名稱在碉樓建築屋頂上的旗幟飄揚,距離海英說的兩個小時,已過了八十五分鐘之多。他看看腕表,想必海英他們已經起錨,航向酒香的牛角杯中。

  拉開向街頭攤販買來的易開罐冰啤酒,他喝一口酒,吹一小節曲子。

  口琴音調斷斷續續,不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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