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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葛維鐸目光一亮,豁然明白。「小煌弟弟,你欺負人家對吧?」女孩容顏教他眼熟,原來是小老弟昨晚帶回來的小甜心。

  「小煌弟弟,你不知道怎麼跟女孩相處嗎?」這武學世家出身的小子該不會以摔角、柔道、合氣道結合擒拿術……來同女孩相處吧?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葛維鐸搖頭說:「小煌弟弟,看來我得指導你一課——」

  「葛哥,我沒時間。」羅煌捉住景未央的手,往回走。

  「唉呀!」葛維鐸彈指叫了起來。「小煌弟弟,差點忘了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大步一繞,礙人前行。

  羅煌眉頭微凝。「我沒時間,葛哥。」平聲平調無起伏。

  「很精采、很驚奇……」葛維鐸才不管他沒時間,興高采烈地說:「我昨天和我爸媽吃團圓飯,赫然發現我當哥哥了!你知道嗎,我那個妹妹又嫩又可愛,跟我的年齡差距讓我帶她到公園散步逢人說她是我女兒,都沒人懷疑。很神奇吧!我爸媽在我出外這些年,還真努力不懈……」哈哈笑起來。

  「不奉陪,葛哥。」羅煌反應冷淡,緊牽景未央,從葛維鐸左邊穿過。

  葛維鐸回身,雙手大張,高喊:「你不恭喜我當哥哥嗎——」

  少年回沒應,拉走少女,急著私奔似的。

  葛維鐸撇唇,昂聲喊道:「小煌弟弟,我爸媽就是在你這個年紀生我的,你跟你的小甜心好好相處,也許可以跟我爸媽一樣,從小爸爸小媽媽當到老爸爸老媽媽——」

  什麼鬼!誰管他一個人在玄關發瘋。

  少年少女早已消失無影。

  「這是大驚奇、大驚奇……人生大驚奇!」回音使他不孤獨。

  背後輕泣聲停了,他腳步放慢了,最後止住了。在陽光薄鍍窗櫺的屋後長廊,羅煌回首對景未央說:「伊洛士不會有事。」

  景未央臉色蒼白,但是眼神出奇鎮定,好像她並無哭泣,不抖不顫的嗓音從口中傳出。「我得去確定。」若非淚痕未幹,這份情緒顯得冷靜過了頭。

  羅煌眸色深暗,凝瞅景未央的眼睛,手掌用力抓她柔荑。景未央沒喊痛。羅煌旋身,再次大步大步疾行,幾乎跑了起來。

  景未央跟著,機械似地跟著,跑下長廊,跑過青石道,跑到酒精追債,跑得眼淚飛出眼眶。

  「你的眼睛是海,流著鹽味的水。」

  呢喃地呼氣吐氣,慢吟如詩的男低音。

  是誰?

  是誰比她還會演戲?老師說沒有一個同學能像她,把臺詞表達得深入情境、搖盪人心。

  「你就這樣,我陪你。」

  男低音漸漸消失,視線慢慢清晰,描繪一幅回憶圖案。

  後院的老松,梁上的日本弓和箭,敞開的和室門留映一個打坐身影。

  眼瞼逼出最後搖動的水光,景未央緩過氣,移動脖頸,看見是羅煌靜坐在鋪墊上。

  「這是什麼儀式?」她側臥的姿勢,彷佛不小心摔進她不該來的空間。事實上,她沒摔進哪裡,這與當年首次見到兄長不一樣。

  羅煌拉著她沖快地跑,不管她是否跟上,直到她癱軟倒下,躺在廊道上。他摸著她的頭,像催眠,然後躍過門軌,等她恢復知覺的此刻。

  「你宿醉未解。」羅煌合眸說話的語調,正是那呢喃慢吟的詠詩低音。「想哭就哭,過後,我陪你去確定。」

  他不是說伊洛士不會有事嗎……

  「羅煌,我是否可以信任你?」不該這麼問。他不過長她幾歲,還是個孩子,憑什麼讓她信任?景未央閉起雙眸,感覺頰畔的木質竟是濕涼帶海水味的。

  「你不是說……不會有事……為什麼還說想哭就哭……」她輕弱喃言,聽見他再一次說——

  「我陪你。」

  她便像他打坐一樣,靜了下來。

  她想信任他,畢竟他做和父親相同的事——清晨打坐——並且在同一個地方實行這件事。

  三十分鐘過去,她靜回往常的景未央。有教養、優雅、自持地坐起身,慢慢站立,她臨走前,停在門邊凝望入定似的羅煌,聞見不可思議的奇特香味,像一股能量從庭園下方拂上來。她轉頭,眺看這處家中最不出色的庭園,沒有妊紫嫣紅繁花爭豔,偃柏、五葉松、短草皮色調一致,父親說這叫「佗寂」,樸素之美使人心定神靜,褪脫無明。

  她明白了,她今天才明白。再看一眼打坐的少年,他渾身發亮,她想起他說的「我陪你」。這一秒,她相信,伊洛士是真的不會有事。

  「謝謝你,羅煌……」

  徐緩揚眸,目光擷取門邊悠然輕溜、閃逝的一角裙擺,羅煌起身,站定五秒,邁步往外。

  「弓道旨在內心寧靜,召喚精神力量……」他慢行於木質亮鋥的回廊,嘴裡念著一些口訣。「戒急、戒躁、戒蠻而無禮。」

  彎身撿起一隻女鞋,走兩步,變成雙。

  這是他拉著她狂奔落下的,她的鞋。

  他不是第一次幫她撿鞋了,那雙白皙嫩足踩上荊棘路,他會為她找回飛天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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