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湛露 > 狡狐儲君 | 上頁 下頁
五十二


  他嘴角僵硬緊繃的肌肉忽然放鬆下來,似笑非笑地問:「父皇是指兒臣與依人的姦情?」

  「朱世弘!」見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朱禎裕大為震怒,一下子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手指著他的鼻子痛斥著,「朕顧忌皇家顏面,所以不想宣揚這等醜事,你倒像是引以為榮?你可知道就沖著這一件事,你與她就算不是死罪,活罪也難逃嗎?」

  「兒臣不懂,這算是什麼重罪?難道她是寡婦就非得要守貞一生?兒臣就不能和女子有情?」朱世弘的笑意越發地恣意張揚,「這件事父皇是怎麼知道的?讓兒臣猜猜,該不會是大哥那張大嘴巴說出來的吧?」

  朱禎裕氣喘吁吁地說:「你也不要恨你大哥揭發了你們的私情。你用盡心機將他害進了冷宮,今世都翻不了身,他將這件事說給朕聽,也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報復。」

  「他會入冷宮是他罪有應得,這也是經過父皇首肯,算不上是我害他。而他讓父皇將依人關押,至今仍下落不明,還不算是對兒臣的報復?」他冷笑道:「請父皇告知依人的下落,否則兒臣今天是不會離開辛慶宮的。」

  「放肆!你這是抗旨、犯上作亂,朕現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朱世弘卻大笑出聲,「這一輩子都背個逆子的名聲又如何?自小您說我高傲自負,桀驁不馴,而後又說我忤逆太子,目無尊長,現在兒臣也不怕再背一個犯上作亂的罪名。只是在兒臣下獄之前必須知道——依人究竟在哪兒?」

  他堅定而熾烈的眼神讓朱禎裕心中也為之震動,沉聲勸他,「為了一個女人,值得放棄江山嗎?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這些年辛辛苦苦,為了扳倒世隆做了多少事?如今你已登上太子之位,他成了囚徒,好不容易大權在握,掌握江山可待,何必為了一個依人和朕鬧得翻臉?」

  朱世弘的手指摸到腰畔的香囊,曼聲說道:「縱然大權在握,兒臣的身邊沒有她,此生將孤老無趣,這又有何意義?」

  「她是你的弟妹、是個寡婦!」

  「她是兒臣今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父子倆針鋒相對,言詞堅決,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朱禎裕見說不動他,煩躁地在殿內快速踱步,在走了一圈後,倏然停住,「朕告訴你,你若是非她不可,今生你不但做不了太子,連皇子都做不成。你休想和她雙宿雙飛、同享富貴榮華!」

  朱世弘的神色比先前從容冷靜許多,「父皇的意思是,若要依人,兒臣便是死路一條?」

  他哼道:「正是如此!」他跌坐回龍椅上,直勾勾地盯著兒子。「縱使你不在乎父母之恩,也不要忘了國家之重。世文在世時,是那樣地信任你,臨終之前還求朕將江山託付於你,你忍心辜負他嗎?」

  提到三弟的名字,朱世弘的眉不禁又抖了一下,苦笑說:「難怪依人常念那幾句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這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卻以為憑一己之力就可以翻雲覆雨、顛倒乾坤,實在是太過自信了。」

  他身子一低,忽然跪了下去。

  這一跪,讓朱禎裕心中大為驚懼。從剛才到現在,世弘從沒有說過一句軟話,甚至連最起碼的君臣之禮都忘了。現在他突然跪倒,實在不合他的性格!

  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忍不住問了句,「你、你這是……想通了?」

  「兒臣三十年來如墜夢裡,今日總算是想通了。」

  說著,朱世弘極為莊重地向他叩首三次。

  「第一拜,是兒臣謝過父母養育之恩,請原諒兒臣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膝下,承孝君前。

  「第二拜,兒臣愧對世文生前囑託,不能盡兄長之責,圓他遺願,唯願他在九泉之下能理解我的苦衷。

  「第三拜,兒臣有負施南百姓,于此國家不安、朝內大亂之時,卸一肩重任,撒手而去,是國之罪臣。」

  朱禎裕顫抖地伸出一手指著他,「你,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子,是想借此威脅朕嗎?你以為朕膝下如今一片孤寡,便要朕屈服於你了?」

  朱世弘仰起臉,平靜道:「這是兒臣的肺腑之言,絕無半點恐嚇玩笑之意。父皇若是不信,兒臣可以留下信物為證。」說著,他忽然自袖中掏出那柄隨身攜帶的短匕。

  當明晃晃的匕刃亮出時,朱禎裕的心底更加寒涼。他知道世弘亮出匕首不是為了刺殺聖駕,卻猜不到這個兒子想做什麼,因而更感恐懼。

  「你、你到底想做些什麼?」

  他將左手手指分開緊貼在地磚之上,「兒臣今日斷指還父,以明心智!」

  聽到這句話,朱禎裕大驚失色地一躍站起,喊道:「住手……」

  但刀鋒已至,頃刻間血花飛濺,朱世弘的左手食指已然斷成兩截。

  這血流如注的驚心場面,連久經風浪的皇上都承受不住,立刻癱軟了身子,驚愕地跌回座位之上。他愣愣地看著面孔蒼白如雪的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世弘舉起斷指的左手,鮮血順著他的手掌很快染紅了他銀色的太子龍袍。他用匕首順勢將衣袍的下擺割斷,緊緊紮在傷口上,等阻止血液的外流之後,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輕聲說:「兒臣告退。」

  他踉蹌著走出大門,在外面等候的侍衛們見太子滿身是血地走出來,全都嚇到了,侍衛長急忙奔進宮內,見皇上還呆呆地坐在龍椅上,生怕出了什麼事,急忙喊道:「快請太醫!」

  「對,傳太醫、傳太醫!」朱禎裕回過神來,疾吼命令,「快傳太醫為太子療傷!他的手、他的手……」他看到那留在青磚上、血泊之中的斷指,身心崩潰,頓時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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