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醉笙 > 透過鏡頭愛上你 | 上頁 下頁


  「你在哪裡剪的?」手藝那麼差,他可不要去光顧了。

  「就是這裡拐彎那個攤……」

  「老黃的攤?」楊伯搶問道。

  好像聽喬黎確實是稱呼「黃叔」的,嶽偉倫點了點頭,「大概是吧。」

  「你怎麼會去他那邊剪的?」現在年輕人理髮檔次可高啦,老黃的攤也就他們這些老頭子去剪剪還行。

  「別人推薦的。」嶽偉倫模棱兩可地答道。

  「是喬黎那個丫頭吧?」楊伯挑眉道,見嶽偉倫愣了一下隨即點頭。

  「呵呵,我人雖然老了,腦子可還清醒。」楊伯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包零食,「一看這架勢就是那丫頭來過了,老是買這些甜食。」再次看了一眼嶽偉倫的頭髮,忍俊不禁地暗笑,真不知道是不是那丫頭故意整他的。

  「她……好像和這裡人很熟?」剛脫口而出嶽偉倫便後悔了,他何時變得那麼八卦了?

  「你是指我?老黃他們?」

  「嗯。」既然自己開了頭,嶽偉倫也只好點頭。

  楊伯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們可都是把她當女兒的啊。」

  「女兒?」難道她是孤兒?突然喬黎那句「其實,一個人很寂寞」又浮現在他的腦海。

  「竹竿,想不想聽老頭子講故事?」楊伯拍了拍嶽偉倫的背,「那就找個位子坐下吧。」

  「老是這麼仰著頭看你,我怕得頸椎病。」楊伯說著活動了下頸部,見嶽偉倫依言坐下了,自己也點了一支煙。

  「我們家呢,從我爺爺那代開始就在上海開照相館生意了。聽說在我爺爺那代我們家的生意做得小有名氣,門面可是開在淮海路上的,因為旁邊就是著名的紅玫瑰理髮店,所以我們也就取名叫『玫瑰照相館』。可是,後來因為打仗什麼的照相館就關門了。再後來,我爸爸就帶著全家人逃難到了這裡,在這裡重新開了我們的照相館,雖然已經不能和以前的門店相提並論,但無論怎樣也算保住了祖業。」

  雖然楊伯的一番話和喬黎沒有任何關係,但嶽偉倫沒有打斷他。老人似乎沉浸在往日的時光中,氤氳的煙圈幻化成想像中那寬敞明亮的門面,客來客往穿梭不停的景象,或許櫥窗裡還有某位舊上海電影明星的照片讓不少人駐足停留。

  「之後,我爸爸把店交給了我。你別看現在這裡太太平平的,二十多年前這裡有一群小流氓整天鬧事,害得我們生意都沒法做。後來這群小流氓換了頭兒,居然安分了起來,我們也感到挺奇怪的。我們更沒想到的是,這個頭兒就住在這裡。」

  嶽偉倫皺起眉,直覺楊伯說的這個人和喬黎有關係。

  「他就是喬黎的爸爸。」

  嶽偉倫點點頭,答案與他猜測得相差不遠,但他還是有一陣觸動。

  「她爸爸真是個好人啊,我也不知道這麼個人怎麼會當流氓頭子的,但他經常幫我們忙倒是真的。你說,有頭髮誰願意當禿子呢?我想,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畢竟有時候做錯了事是不那麼容易回頭的。」楊伯不無感慨地歎道。

  「那她爸爸現在在哪?」

  「死了。在喬黎十歲那年被人從後面砍中背部,失血過多死了。」楊伯的聲音現在聽來已經很平靜了,畢竟事情也過了那麼多年了,「就死在後面那條巷子裡。」

  「怎麼會?」嶽偉倫震驚道。

  「聽警察分析可能是仇殺。」楊伯靠在竹藤的椅背上,發出了吱吱呀呀歲月的響聲,「誰知道呢,人都沒了,追究這些也沒用了。」

  「那喬黎跟她媽媽生活?」

  「我們這些老鄰居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媽媽。她爸爸在世的時候也沒有;死了,也沒人來認這個女兒。」楊伯將煙蒂弄滅,丟在煙灰缸裡。

  原來她真是個孤兒。嶽偉倫的眼神有些閃爍,內心五味翻騰,不知是同情、憐憫,抑或……其他。

  「因為她爸爸的關係,親戚之間早就斷了來往,誰也不想把這個孤女的重擔背在肩上。最後,他們一行親戚居然達成一致要把黎黎送到福利院。」說到這裡,楊伯的口氣有著明顯的怒意,雖然已經事隔多年,但回憶當時情形他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後來,你們把她留了下來?」據她和這些鄰居的關係,嶽偉倫推測道。

  楊伯點了點頭,「其實也不能這麼說。我還記得那天,我聽到吵鬧聲趕到她家的時候,一大群親戚圍著那丫頭咋咋呼呼的。那丫頭聽到他們要把她送去福利院的消息,居然也不哭不鬧。在一大片人的瞠目結舌下,平靜地對著她爸爸的靈位上香。」

  「那丫頭……」楊伯搖頭失笑道,「真是人小鬼大啊。當著我們大夥兒的面把那群親戚數落得頓失人色。」

  他還記得喬黎一把搶過某位親戚手中的衣物,力氣之大把他這個大人也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她神色冰冷,視線在那群親戚臉上一個個地掃過。那哪像一個十歲孩子的神情啊,雙眼中佈滿血絲,不知是哭紅的,還是怒氣所致,誰見了都要打一個哆嗦。

  「她拿著那件衣服說道:『這件衣服是我老爸的,你們也想收拾了拿回去嗎?是要燒給我爸呢,還是大家準備自己穿,沾沾喜氣?你們自稱是我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但我老爸活著的時候我都沒見過你們。現在他不在了,死無對證,我更不會相信你們。所以,你們別妄想把我送到福利院去。這裡是我的家,我一輩子都會住在這裡。這裡不歡迎你們,你們給我走!』」「說得好!」嶽偉倫呼應道。

  楊伯也是滿臉寬慰,「那些所謂的親戚也傻了眼,不過既然可以擺脫黎黎,他們也很樂意,當下便走了。這之後,我們這些老鄰居就合計著,申請成了黎黎的共同監護人。誰家有飯吃自然帶著她,雖然我們都不是大富大貴,但多供一個孩子吃飯上學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唉,只可惜沒能供黎黎上大學。這孩子也乖巧,不想拖累我們,高中一畢業就到處打工。」

  嶽偉倫的視線定定地落在橘黃的燈罩上,嘴角卻揚起輕微的弧度。如果先前的喬黎給他的印象是聒噪的鸚鵡,那麼現在……嶽偉倫被自己的比喻逗樂,笑出了聲。現在,她仍是只鸚鵡,只是這只鸚鵡內心善良了點、性情堅強了些。

  「還有令我們覺得沒有教好她的一點就是,她那時不時喜歡擺在嘴邊的『行話』。」對這一點楊伯似乎也無能為力,只能不住地歎息,「也難怪她,小時候和她爸爸住在一起。她爸爸剛去世的那會兒,也有不少那邊的人來看望她。」她小時候有一次居然和他們說要繼承她爸爸的「衣缽」,當個大姐大,可沒把他們這老頭子嚇得半死。

  「怪不得。」他終於可以理解她稀奇古怪的一些言論了。

  「你也聽到過?」

  嶽偉倫點了點頭,「不過,還挺有趣的。」

  「有趣?」楊伯扶了扶老花鏡,透過鏡片重新審視眼前的「竹竿」,最後還是不能認同地搖著頭。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怎麼會是有趣呢?一個姑娘家說那麼粗魯的話,將來怎麼嫁人哪?

  透過玻璃門望出去,夜色已經降臨,街燈陸續點亮。翻開喬黎送來的紙袋,剝一顆太妃糖入口,嶽偉倫還是習慣性地皺眉,他不太喜歡吃甜食。但這次,他破天荒地堅持將糖含在口中,就像這粒糖一般,或許有些東西,有些人他需要重新去評估了。

  「小喬,謝謝你替我代班,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便利店裡一位中年婦女急急忙忙地跑進店裡,看到喬黎就是一陣感謝。「真姐,你兒子沒事了吧?」真姐的兒子在學校裡從單杠上摔下,真姐急著陪夜,讓她代個班。

  「總算過了危險期了。」說到兒子,真姐眼眶裡又含了淚。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