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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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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感謝我給他留了半條命?」老張群自顧倒了一盅酒,喝下去的聲音像吹口哨。他只盯著肉看,慢條斯理夾起兩塊,跟著扔進嘴裡一瓣蒜,皮都沒剝。「他還欠我過路兄弟一條命呢。」 孫過程蹲到地上。「手杖呢?」 「丟了。」 「真丟了?」 「牛子把船弄翻,掉水裡了。回來被拴木踹了一腳,拴木打譜帶回去給他爺爺用呢。」 白跑一趟。 「就算沒丟,我給你,你敢拿回去?」 孫過程抱住了腦袋。他蹲了半袋煙的工夫,站起來,拎著中藥出了糧倉。半袋煙時間裡,老張群嘴裡嘖咂的喝酒聲、喀嚓喀嚓的嚼生蒜聲和肉吃得舒服的吧唧嘴聲一直在響。老張群說: 「悶頭發財的事我張群不幹。待會兒我招呼幾個老哥兒們一起痛快地喝他娘的一頓,你來麼?就今晚。」 孫過程已經走到槐樹底下。昨晚他給孫過路燒過的紙灰蕩然無存,全被雨水沖走了。 中午時分,太陽冷不丁跳出來,雲層邊緣如同被燒出個窟窿。陽光打到身上,汗立刻出來。孫過程一直在找合適的理由跳下水。逆光裡四個人從碼頭走過來。一個騎著高頭大馬,三個左右隨行。士兵魯帶著濟寧官府的人來了。什麼官從哪個部門來,孫過程完全弄不明白,在他看來所有官員的穿戴都差不多。 官員下馬先擦汗。官服一直扣到脖子底下,看著都熱。邵常來把茶水端到小波羅的臥艙。昨晚六個人都坐臥得下,官員來了,三個人就擠滿了。他晃晃蕩蕩的官服看上去占了好幾個人的地方。小波羅躺在床上,肚子上是板凳,板凳上蓋一條床單,整個人像只扭過頭來的單峰駝。官員先代表上頭表示誠摯的歡迎和慰問,接著為本地的治安自責,發誓一定要把壞人緝拿歸案,最後才是此行重點,商量接下來的行程。 小波羅他們從南陽剛出發,這邊就接到了電報。巡撫袁世凱袁大人責令他們做好接待和護衛工作。他們兩天前就拿出詳盡方案,足可以讓迪馬克先生全方位地體驗好運河之城濟寧的魅力 。但是,非常遺憾地得知,迪馬克先生遭歹人洗劫和傷害,鑒於迪馬克先生的身體狀況,他們以最快迅速制訂出一套更加可行的臨時方案。那就是,在濟寧不宜久留,這兩天就起航。近日方圓數百里都大雨,運河水位難得升高,可以平穩順暢地行船,河床最高處南旺一帶,水位也達到了近年同期的最高值。迪馬克先生是貴人哪,為我們運河帶來了好運。沒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面積降雨,過南旺怕是要幾百號人拉纖,那走走停停,三五里水路也要耗上一天。航行艱難說到底不重要,時間也不重要,迪馬克先生的身體最要緊,倘若錯過了這幾天的高水位,一步三顫兩抖,靠拉纖拖船往前走,傷口肯定吃不消。因此,諮詢過相關水利和醫學專門人士,一致認為,欲行宜速,時不我待。余大人特命卑職與迪馬克先生商榷,早做決斷。當然,未能盡好地主之誼,也請迪馬克先生和諸位多包涵。 謝平遙翻譯給小波羅。小波羅說:「午飯後就動身。宜早不宜遲。」下午就出發?謝平遙清楚南旺一帶河床的高度,但還是覺得倉促了些。 那官員示意門外的隨從遞進來一個小木匣子。打開,幾張銀票和一小袋散碎銀兩。「余大人的一點心意,請笑納。」 不走都不行,人家早準備好送客了。 小波羅讓謝平遙轉致謝意,但銀兩就不必了。謝平遙撇撇嘴,料想那官員也聽不懂,就用英文說:「為什麼不要?推掉了肯定進這人的腰包了。」小波羅想咧嘴笑,傷口跟著疼,趕緊說 OK。 「你們這是商量好了?」官員問。 「就這麼定了。」謝平遙說。 「甚好甚好。照上頭的吩咐,還配有兩名護衛,隨後就到。那你們收拾,我就先告辭了。」 謝平遙把客人送至碼頭,看他騎馬帶隨從離去。士兵錢在烏篷船上嗷嗷地叫,為孫過程的水性叫好。船漂在碼頭外的運河裡,旁邊翻起一個水花。謝平遙覺得過了很久,孫過程才從距水花十丈開外處冒出頭來。孫過程深呼吸,換個方向又紮下去。小陳也站在屋船邊看,這水性他趕不上。更讓他羡慕的,是孫過程抗凍能力。太陽底下有點熱,但剛落過雨的水冷流急的運河,游泳還是為時尚早。 午飯之前,孫過程才從水裡上船。一無所獲,不知道被水流帶到哪裡去了。換好衣服坐定在飯桌前,他悲哀地說,終於洗了個痛快澡。 午飯後,兩個府衙的士兵駕一艘掛帆的烏篷船來報到;胖的姓周,瘦的姓顧。外出採買伙食和日用品的邵常來跟大陳也回到船上。大家與士兵魯和錢揮手作別。老陳在甲板上點燃一掛祈福和驅凶避邪的鞭炮,轉身對兩個兒子高喊: 「起!」 小波羅躺在床上很有些遺憾。運河沿岸兩個最重要的城市,淮安和濟寧,陰差陽錯都失之交臂。他欠起身子想從窗戶往外看,一動傷口就疼,只好躺下。在他的想法裡,除了要將濟寧的運河及水文細細斟酌一番,另一個心願就是到曲阜,瞻仰孔府、孔廟、孟廟,祭拜孔林,親近一下中國兩千年文化裡的大賢人;離開濟甯時,再飽餐一頓太白樓的美味,如此才算真正來過濟寧。但船已越過最後一段城牆,濟寧就此別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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