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田氏想想,似乎聽男人說過葫蘆溝張貫禮借錢的事,就把她們提來的果子收下了。收下時,她將四個果匣子都暗暗掂了一掂。喜果匣子是木頭釘成又用紅紙糊起的,不到吃時不打開,有些刁鑽人家往往作假,裡面不裝果子卻裝地瓜幹甚至小石頭。前幾天田氏已經惦出了五戶,均是當場撕開讓他們丟臉。今天這四匣不輕不沉,晃一晃聲音也對頭。田氏心裡滿意,就讓李嬤嬤泡茶。年長女人擺擺手說:甭泡了俺不渴。太太,俺早聽說大小姐長得仙人一般,可俺從來沒見過,能不能叫俺看一眼?田氏聽了這話心裡挺熨貼,就說:看去吧。接著示意李嬤嬤帶她們去。然而就在她們剛進後院片刻,只聽那裡傳出繡繡讓狗咬了一般極度恐懼的嘶叫。田氏急忙跑出去,便看到了如此情景:那兩個女人正架著繡繡向外走,老女人提了把菜刀,小女人則提了把盒子槍——原來這是兩個女馬子!

  田氏立即母狼一般撲上去:「放下!快把俺閨女放下!」兩個女匪哪裡肯聽?小女人飛起一腳,將田氏踢翻在地,然後拉著繡繡出了大門。田氏爬起身,向站在那裡打哆嗦的小說叫:「你這個驢雜碎,還不快找人攆!」小說醒過神來,直著脖子喊:「少爺!少爺!」蓮葉哭著道:「少爺到東山打兔子去了。」田氏說:「那就叫二老爺!」小說便一溜煙跑出門去。這邊,一窩女人都坐在院裡嚎啕大哭。約有兩袋煙工夫,二老爺甯學瑞、小說和村裡另外一些人來了。

  田氏沒看見繡繡,咬牙切齒罵:「你們這幫窩囊費!」寧學瑞喘著粗氣說:「他們在村後有七八個人接,長槍短槍的,咱能靠得上去?嫂子,快打贖人的譜吧。人家說了,他們是杜大鼻子的人,讓咱們快拿五千塊上公雞山。」「五千?」田氏立時背過氣去。這邊,李嬤嬤與蓮葉對田氏又喊又捶,小說便急忙跑向了王家台……

  寧學祥是哭著回家的。進院後他扔掉糞筐,徑直跑到後院閨女住的屋裡。一看果然不見繡繡,只有滿屋子嫁妝和紅紅綠綠的陪嫁物在那裡,就老牛一般地吼喚:「繡繡!繡繡!」叫過幾聲,索性倒在地上捶著胸脯子罵:「杜大鼻子我操你親娘!我操你祖奶奶!」眾人從前院奔來拖他他也不起。

  杜大鼻子這一手也確實夠狠的。架票,莫過於架財主家那已經定親但又沒出閣的黃花閨女。這叫「快票」,要價高,而且來錢快。被架閨女的家中一般是當天就會送錢領人,因為閨女在山上過了夜,婆家就不要了。寧學祥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遭這麼一傢伙。五千。五千!寧學祥躺在那裡,心裡如貓咬一般。因為這個數目如一把鋒利的鋼刀,冷森森地砍向了他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雄心壯志。

  還是在十多歲的時候,寧學祥就不相信他會重蹈甯家歷代長子的覆轍,決心要讓人們在他身上看到另一番景象。分家分了五百畝地,他並沒感到滿足——光啃家底子算啥本事?人生在世,不把家業弄大一些就白披了一張人皮!他給自己定下了目標:他這輩子,手中的地無論如何也要弄到十頃,奔一個大數!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這些年來真是嘔心瀝血。別的財主都請管家的,他卻不請,他不相信一個外人能誠心誠意給你出力為你理家。所以這些年來,在家理賬,出外收租,都是他一人操勞,農忙時候,他還親自帶領長工幹活。

  就這樣,一年一年地掙,一點一點地攢,能置地的時候就置上幾畝。十幾年下去,他寧學祥的地已是多了一百二十幾畝了。與他相反,他弟弟甯學瑞的家境就不如他。他自己不出大力不說,最要命的是養了個不爭氣的兒子,整天吃喝玩樂不幹正事。如今,他們分家時的地已經是三停去了一停了。可是怎能想到,那狗日的馬子就瞅上我寧學祥了呢?五千,這除了拿光家中所有的現錢,還要賣上將近一百多畝地呢!

  哎呀哎呀!寧學祥在地上狠狠摔了幾摔腿。

  就在眾人無奈之際,一個四十歲上下、清清秀秀的女人來了。這是費左氏,繡繡的婆家嫂子,一個有奇異德行因而在村裡極受敬重的女人。她站到寧學祥身邊叫道:「大叔,光哭不中用呀,快起來想想辦法吧。」寧學祥聽見是這女人叫她,便順從地止住哭,抹抹腮邊的眼淚鼻涕爬起來了。

  待寧學祥坐定,費左氏開口道:「大叔,咱那喜事後天就到日子了,俺文典兄弟今天就從臨沂回來,你說繡繡的事咋辦?」寧學祥抬起淚眼看了她一下,嘟嚕著一對腮幫子沒吭聲。寧學瑞說:「哥,快湊錢吧。我家還有一百來塊大洋,我把它拿來。」說著就要走。

  寧學祥卻說:「慢點。那點錢好做什麼?別的咋辦?」寧學祥說:「再想辦法呀。」田氏說:「快把咱家的拿出來。」甯學祥沖老婆把眼一瞪:「你能拿多少?」田氏說:「不夠再找人借呀!」她對費左氏說:「她嫂子,你家能幫一點吧?」費左氏說:「行,俺拿二百。」田氏很有信心地向男人說:「這麼七湊八湊的就行呵。再不夠,就到褚家莊找褚會長借,他家借三千也能借出來。」寧學祥立即咬著牙道:「你就知道借!你當是借了就不用還啦?」田氏一聽,便不敢作聲了。

  費左氏正要再開口說什麼,少爺寧可金一手拿獵槍,一手提了兩隻野兔子,虎裡虎勢地竄進了門。他問道:「繡繡是叫架去啦?」田氏哭道:「這還假啦?你個賊仔也不在家裡看家,死到山上幹啥呢!」寧可金把腮幫上咬出道道筋棱,跺著腳說:「我查查今天誰看北門?我把他們治死!」蓮葉說:「你治死他們也沒用,她們說是葫蘆溝的,誰能認得真假?」

  寧可金轉轉眼珠說:「我去找褚會長,叫他把青旗會集合起來上山!我要親手抽了杜大鼻子的筋,把繡繡搶回來!」寧學祥點頭道:「這法子行!這法子行!」寧可金便一轉身走了。甯學瑞瞅著寧可金出了門,搖搖頭道:「這個法子夠嗆。這不是守圍子,這是上山,褚會長不會動手的。」費左氏說:「二叔說的是,這個法子一準不行。」田氏又哭起來:「這可咋辦呢?他爹,還是快借錢吧!」寧學祥卻道:「等等可金,等等可金。」眾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便坐在那裡長噓短歎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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