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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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妗子抄起筷子,遞給繡繡一雙:「吃吧大小姐。」繡繡苦笑道:「誰還是大小姐?」花二妗子急忙改口:「噢,他表嫂子,快吃吧。」繡繡便端碗吃了起來。看來她真是餓了,冒尖的一碗麵條頃刻間就進了肚,絲毫沒顯出大家閨秀的溫文爾雅。 她吃完抹抹嘴,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待花二妗子也吃完,她說:「俺想睡覺。」花二妗子道:「那就睡!」接著就送繡繡去了東廂房。進去安排好了,她走到院裡對看熱鬧的人大聲道:「走吧走吧,人家睡覺啦!」一院子人便亂哄哄地出門走了。 趕走了眾人,花二妗子來到堂屋,向還坐在那裡發呆的大腳道:「外甥你記著:等她來了月信再同房。不然,養個小馬子羔,你還當是你的種。」娘也急忙點頭表示贊同:「你妗子說的是,千萬要記著。」聽著這些話,大腳面紫如醬。 繡繡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夜裡,大腳坐在她的腳頭陪她。他看著床那頭睡著的繡繡,恍如夢中。他說啥也想不到寧家的大小姐今夜會睡在他這張散發著濃烈汗臭味的破床上。小時,他是常在街上見繡繡的,那時她與蘇蘇姊妹倆經常牽了手在街上玩。但姊妹倆長大之後,大腳就很難見到她們了。這五六年間,總共就見過一兩回。最後一回是去年的春天,他在地裡幹活,正好田氏帶著兩個閨女走娘家回來路過南嶺。田氏讓小說用車子推著,姐妹倆則跟在車子後面走。繡繡一身月白衣裳,襯了張紅撲撲的小臉,要多好看要多好看。在抬眼偷看的刹那間,不知怎的,他就像踩了個異物,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那只大腳開始,嗖嗖地竄到了頭頂。 這會兒,看著那張讓黑髮半遮著的俏臉,大腳又有了那種感覺。這感覺讓他一陣陣渾身發顫。他不敢再看了,便像一條狗似地縮在繡繡的腳頭,迷迷糊糊熬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封二兩口子商量道,中午應該做頓好飯讓繡繡吃。封二不假思索地說:「我去借魚!」老婆一瞪眼:「虧你想得出!人家是大家主的閨女,你能這樣哄人家?」借魚是這裡一般人家常用的做法:家裡有客來,便到人家借來一條白鱗魚,提回家糊上一層面,用油炸了上桌。客人也懂,就餐時只吃那一層面。這樣,酒席散了那魚仍完好無損再送原主。 當然,送還時要端一碗剩菜或剩飯給人家作為報酬。有的人家置上這麼一條魚,往往能出借十幾次甚至幾十次,換回的剩飯剩菜十分可觀。經老婆提醒,封二也覺得借魚給繡繡吃不妥,狠狠心說:「我到集上買!」恰巧這天天牛廟逢集,封二老漢便拿上錢去買了幾條小鯽魚,又割了一斤豬肉。拿回家在院子裡說:「這回魚肉都全啦!」他說這話時嗓門提得很高,估計能讓屋裡的繡繡聽見。 午飯做好後,封二老漢因羞于和兒媳同桌吃飯,一個人躲到街上去了。封二老婆讓兒子叫繡繡吃飯,大腳便羞答答去了東廂房。這時候繡繡已經醒了。大腳靦腆地說:「你醒啦?醒了就到堂屋吃飯。」繡繡呆呆地瞅著他,瞅了一會兒說:「俺怎麼到了你家裡?」這話問得大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再去瞅繡繡,便發現那張俏臉上已是珠淚滾滾了。 大腳不敢再在這裡停留,便走出屋子向娘講了這情景。老太太說:「她是心裡難受。先別管她,由著她哭一頓吧。」 晚上,繡繡仍沒起床,只聽得在屋裡哭一陣,歇一陣;歇一陣,再哭一陣。大腳心裡發怵,連去東廂房裡睡覺都不敢了。封二老漢抽著煙小聲說:「這丫頭,已經到這般地步了,還哭個啥?再哭也哭不回來個囫圇身子。」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老婆把他狠狠踹了一腳,他才不說了。之後,一家三口坐在那裡徹夜未眠。 好容易熬到天明,一家人都正說繡繡一天兩夜沒再吃飯可怎麼辦,卻聽院子裡有了動靜。封二老婆開門一看,見繡繡正站在那裡往堂屋裡瞅。沒等她開口,繡繡說話了:「日頭出了,好辦飯了吧?」 聽見這話,一家三口都覺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老太太的眼淚都出來了,她急忙大聲應道:「哎,辦飯!辦飯!」 昨天辦的好飯一家三口沒捨得吃,一直在留著,老太太便端到鍋屋裡重熱,熱完端上了桌子。老漢還是躲了出去,讓老婆兒子陪繡繡吃。繡繡仍像第一頓飯那麼能吃。吃完,抬頭瞅瞅大腳的臉,接著低頭去瞅擱在小飯桌旁邊地上的那只大腳。封二老婆發現了這點,就有些發窘,急忙用眼神向還在吃著的兒子示意。兒子懂得了,便將那腳往桌子底下藏。繡繡說:「你不用藏,俺是看看你的鞋是怎麼個做法。娘,你教教俺,俺給他做一雙吧。」聽了這話,娘兒倆對視一眼,眼裡都流露出無限的驚喜。 下午,封二老婆便找出幾尺布、幾盤麻繩和一些破布殼子,教繡繡做鞋。她告訴繡繡,兒子的這只大鞋,前幾年讓她傷透了腦筋,不光是因為大,還因為它長得古怪。它不像常人的腳那樣兩頭寬中間窄,而是中間再凸出一塊。所以這鞋就不易做,鞋底是怎樣怎樣,鞋幫要怎樣怎樣。說完封二老婆就拿出紙剪的鞋樣子手把手地教。 繡繡原是會做針線活的,男人的鞋,她曾給爹和哥做過,經封二老婆稍一指點便明白了,於是照著樣子先做鞋底。用紙殼子托起,用布包起,便拿麻繩一針針地納。那只鞋底實在是太大了,繡繡放在胸前一打量,幾乎能遮住她的半邊身子。繡繡用小手捏著它平擱在膝頭,用錐子錐繩眼兒時,把小身子弓起,使出了渾身的勁兒。錐上一個眼兒,穿進一節麻繩,將錐子放在頭髮上蹭一蹭沾點兒髮油,再弓起身子紮一針……大腳看著看著,便噙著兩包淚水走到小東屋裡,撲到了已經留下繡繡味道的被子上。 第二天,蘇蘇來了。她見姐姐正在納那只大鞋底,眼圈立馬紅了。封二老婆怕礙著姐妹倆說話,就起身走了出去。蘇蘇便說姐姐不該賭氣,要找主兒的話,怎麼也得找家說得過去的,另外也得要家裡陪送點東西好過日子。繡繡苦笑一下道:「我已經成了這家的人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蘇蘇便又罵馬子,罵爹,說爹個細作鬼,沒長人腸子,把她們姊妹倆推進了火坑。繡繡說:「你那裡還是火坑?」蘇蘇委屈地叫起來:「還不是火坑呢!你認為費文典是人呀?那天他聽說了你在山上的事,就不要你了,把俺拉回去就糟蹋!說實在的,俺叫他傷透了心了,從那以後俺就沒叫他再上身……」繡繡聽了臉色陡變,向妹妹喝道:「蘇蘇你再說他……」蘇蘇明白了說這些不妥,便收住話頭不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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