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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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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晚飯,果然省下了四五個煎餅。 第二天天剛亮,父子倆就提了鐮刀去南門外蹲著。大腳這時覺得肚裡發空,一盤腸子「吱吱」地叫喚。爹就蹲在一邊,他也聽見了爹肚子發出的響亮的腸鳴。但此時封二老漢拿出了英雄本色,神態自若,半點異常樣子也沒現出。 等了一會兒,寧學祥領著一幫長工短工從村裡走出來了。封二站起身說:「大老爺,看你麥子沒割完,俺爺兒倆今天幫幫忙。」聽了這話,寧學祥的臉上立即綻開了笑容:「哎呀,你看你看,到底是親戚!走吧,今天到螞蟻溝割!」封二立即一愣,在路上,他悄悄向兒子說:「毀了,他一論親戚,就不會給工錢了。」大腳說:「既然來了,咱們能再回去?」封二一邊搖搖頭一邊說:「唉,那就光掙幾頓飯吃吧。」 豈不知,封二老漢要掙的飯也沒有吃足。七八個漢子一直幹到日頭升到東南天,老漢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小說才把飯挑來。圍上去一看,是黑黑的糝子煎餅與稀稀的地瓜幹湯。封二還沒吃飽,那邊的飯便全光了。封二想:早聽說寧學祥不捨得給覓漢們吃,沒想到找人做這樣的重活也還是管不飽,怪不得他家麥子一直割得不快! 吃過飯剛幹了一會兒,封二就抱著肚子喊疼,寧學祥便讓他走了。大腳不好意思走,只得在那裡繼續幹下去。到了晚上,甯學祥向別人發工錢,果然沒給他。第二天,大腳就與爹套上牲口,去打自家的麥子去了。 費左氏一連好幾天坐立不安。讓她坐立不安的是南軍圍困臨沂的消息。這消息是郭龜腰帶回來的,還是在麥收前,他販了鹽到臨沂送,臨沂城就進不去了,原來是從南邊來了十萬兵馬,把臨沂圍得鐵桶一般,天天攻城打炮。這則消息並沒有在村裡引起太大的反響,因為大家關心的是麥收。有麥子的人家想把它們一粒不剩地全部收回來;沒有地種麥子的窮人便讓老婆孩子下地拾麥穗,千方百計想品嘗一下這種世上最好的糧食,誰還去管臨沂發生的鳥事? 但費左氏對這事牽心掛肺。因為他的小叔子費文典在那裡上學。費左氏不知道南軍是幹什麼的,但她知道是當兵的就會殺人。如果臨沂城真讓南軍攻破了,文典就難保沒有什麼差池。想到這裡,費左氏將一年一度極為認真的收租也不當回事了。佃戶給得多就多收,給得少就少收,再不像往年那樣斤斤計較。佃戶們第一次感覺到了這位女東家的寬容。 費左氏將這擔心向蘇蘇講過。蘇蘇聽得這消息也擔心起來。儘管對他沒有多少感情,但她不能想像一旦那個名分上的男人不存在了她會是什麼樣子。年輕守寡,費左氏的榜樣已經在她前頭高高豎起。但費左氏的路上還有個老公公在那裡,幫她成就了那份壯舉,她蘇蘇呢?如果決定守節的話,只能跟那個老寡婦一天天廝守著,一天天無聊地等待那尚且遙遠的死亡。這太可怕了,太嚇人了。因此,蘇蘇便同費左氏一道爬進了一口熱鍋。 在焦急等待了七八天之後,終於把費文典等來了。費文典進門時是在一個下午。那會兒費左氏到王家台一家佃戶家收租去了,只有蘇蘇一人在家。蘇蘇當時差點沒認出來人是誰,因為費文典大變了樣子:他那張白皮子臉瘦成了窄窄的一條,頭髮又長又亂,身上衣裳也髒得不像樣子。費文典進門後說:「蘇蘇,快弄飯我吃,我要餓死了!」蘇蘇便急急忙忙給他拿煎餅。不料,費文典將煎餅拿到手之後卻又扔掉,突然把她緊緊地抱住了。 蘇蘇掙扎道:「你幹啥呀?」費文典含混不清地說:「還是先吃你,還是先吃你。」擁著蘇蘇就到了床邊,一下子把她推倒,一個躺一個立,轉眼工夫就把事情辦完了。就在他站在那裡提褲子,蘇蘇剛來興致尚躺在那裡猶有所待時,費左氏從外邊回來了。她對她看到的場面沒來得及表現出尷尬,只管興高采烈地大聲嚷道:「唉呀呀,你可回來啦!」 在吃過蘇蘇又去吃煎餅的空當裡,費文典向這兩個女人講了在臨沂發生的事情。 那是民國十六年發生在中國的一件大事的一個組成部分:北伐軍分幾路北上,白崇禧率領的東路軍出蘇北,占郯城,於5月24日直逼臨沂城下。臨沂駐軍方花臉部受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之命死守,於是一場圍城之城就展開了。南軍號稱十萬,每天在夜間攻城,一次次地抬著從南方帶來的竹制長梯往城跟猛衝,然而每夜每夜都在護城河裡留下大量的屍體。在城裡,方花臉指揮部卒日夜嚴加防守,始終沒能讓南軍有一個士兵登上城頭。南軍攻不進去,便往城頭打槍,流彈像飛蝗一樣在城內亂竄,不時有人傷斃,人們只好穴地以居。五六天后,臨沂知縣董汝駿奉方花臉之命挨戶搜糧,凡是能搜到的都拿給了當兵的,市民嗷嗷垂淚,唯求早日城破逃生。 困在臨沂城內的學生更有雙倍的痛苦。國民黨、共產黨已經早在他們腦子裡立下了南軍的英武形象,南軍兵臨城下,校園裡是一片歡呼,許多原先不敢暴露身份的教師學生此時都無所顧忌地撕下了自己的偽裝開始忙活怎樣迎接南軍進城。圍城的第二天,南軍的一架小飛機在城上空盤旋著撒傳單,省立五中的師生們瘋狂雀躍,人人高喊:咱們的飛艇!快看咱們的飛艇!撿到有著孫文頭像的紙片片,師生們的熱淚往那上面唰唰直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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