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五九


  繡繡的叫喊聲聽不見了,坑裡徹底絕望的十五人又瘋狂地大罵起來。寧可金便讓人抓緊填土。直到坑被填平只剩下十五個人頭露在外面,那罵聲才消失掉。然而,那消失了的罵聲卻轉化成三十個大到極致的眼珠子和三十道冷光,讓所有在場的人不寒而慄。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寧可金。他抄起鐵鍁,卻不再鏟土,高叫道:「窮鬼,老子給你們推平土地!」猛地就向一個人頭鏟去。一鍁下去,那頭沒掉下,卻有一股血像噴泉一樣斜刺裡噴出老高老遠。寧可金並不停手,接連又猛鏟幾下,那頭終於落到一旁。

  在他的示範下,一群國民黨兵蜂擁而上,或用鍁或用刀,很快將十五顆人頭全部弄掉。

  接著,寧可金領人從前河灘上挖出他爹的屍首,抬到東嶺甯家老林裡築一座高墳埋起。他將一大堆人頭放在墳前,大哭幾聲,而後連夜往沭河西岸撤退了。當他們走出六七裡地的時候,聽到了天牛廟方向傳出的共產黨縣大隊前去解救的槍聲。

  國民黨還鄉團的這場殺戮讓天牛廟的村幹部和貧雇農更感到土地成果的來之不易。更深更重的仇恨像一場山火在人們心裡熊熊燃燒。就連往日裡言行相對溫和的封鐵頭也與膩味一道同仇敵愾。對封鐵頭來說,一個傻老婆死了不足惜,足惜的是兒子坷垃。這個坷垃,三歲時就當給了外村人家,以後的許多年卻無錢沒能贖回,一直等到八路軍來了鐵頭當上村長人家才自毀前約恭恭敬敬送還與他。坷垃回到爹娘身邊時腿已經瘸了,是在人家放牛時掉進山溝摔壞的。鐵頭抱緊兒子結結實實大哭一場,發誓以後要好好對待兒子,以補償他多年裡未得到的父愛……然而,兒子卻讓寧可金殺了。看著鐵牛身上的血與腦漿,鐵頭差點把牙都咬碎了!他立即以村長和黨支部書記的身份與膩味商量,要組織一場對敵人的復仇!

  膩味復仇的決心更為強烈。在得知封大花的死法和她臨受侮辱時的呼號,他全身的血管都要炸裂了!他對封鐵頭說:「日他奶奶,還不狠狠地殺!」他與鐵頭將全村地主富農排了排隊,擬定了一份近二十人的名單。這當中,膩味提到了費左氏,封鐵頭說:「她是幹部家屬,我看不能殺。」膩味又提到了銀子和她的兒子寧可玉。鐵頭說:「寧可玉個小崽子應該幹掉,銀子是窮人家的閨女,我看就算了吧。」他並提出,幹那個小崽子由他負責。膩味點點頭:「行。」

  天剛放亮的時候,民兵們便按照這份名單奔向了一個個目標。可是人沒能抓齊,大約缺了一半,並且尋遍全村也尋不見。尤其是那個在敵人面前最為活躍的麻川,怎麼找也找不到了。人們就明白,這些人是跟著寧可金投了河西。抓來的八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一個個都呈半死狀態,歪三斜四地躺在地上。

  在行動開始的時候,封鐵頭獨自一人去了關押銀子娘兒倆的地瓜窖。他知道那個地瓜窖的所在。他走到那裡,蹲到窖口稍作傾聽,便聽到了裡邊傳出的輕微的喘氣聲。鐵頭心裡忍不住一陣急跳。

  他朝四周看看無人,便將兩手往窖口一撐,將兩腿一懸,人便下去了。

  借著窖口透進來的曙光,他看見了蹲在窖子一角的銀子。這個已經變得消瘦的女人對他的來到並沒表現出意外,她抬起那副讓鐵頭多年來每當憶起就怦然心動的眉眼定定地看著他。

  鐵頭不敢與她對視,將目光移向了別處。這時他才發現,窖子裡沒有那個小崽子寧可玉。他便問:「你兒呢?」

  銀子說:「自己爬出去了。」

  「去了哪?」

  「不知道。」

  鐵頭對這話相信。他便感到了一絲著急。他猜想,還鄉團一進村,那幾個守窖子的女民兵便都跑掉了,因而便出現了寧可玉的這種逃亡。但他又對銀子的沒有出逃感到奇怪。便問:「你怎麼沒走?」

  銀子苦笑了一下:「我走?我往哪裡走?」

  鐵頭想了想也是。沉默片刻,他便試試探探地開口了:「銀子,我老婆叫寧可金殺了。」

  銀子聽了這話,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鐵頭瞅著銀子,鼓鼓勁,將他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銀子,往後你跟著我吧。」

  銀子突然抬起頭,大瞪著兩眼去瞅眼前的這個男人。

  鐵頭又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你。你跟了我吧。」

  銀子搖了搖頭說:「不行。」

  鐵頭急急問:「為啥不行?」

  銀子說:「俺不能跟兩個男人。」

  「為啥不能?」

  「丟人。」

  「丟啥人?你答應我吧。」

  銀子還是搖頭。

  鐵頭心裡就有一股火焰升騰起來。他強壓住這股火又問:「真是不行?」

  「真是不行。」

  鐵頭便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轉身爬出了窖子。

  回到村部,膩味問他:「怎沒把小崽子帶來?」

  鐵頭說:「跑啦!」

  膩味問:「那麼銀子呢?」

  鐵頭咬著牙說:「她呀,要跟著寧學祥走呢!」

  膩味道:「那就成全她!」

  鐵頭蹲到一邊沒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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