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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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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可玉睡下,繡繡到堂屋裡跟丈夫說了這事,大腳吃了一驚,說:「這還了得?上不成學就要去死?那樣的話,莊戶人還不都得死淨?」 年後的幾天裡,寧可玉顯得很平靜,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一家人便把心放了下來。 大腳沒有事幹,一吃過飯就到村前鐵牛那裡看熱鬧去。像往年的正月初一樣,這兒的空地上,每天每天都聚集了玩耍的人。下棋的,「打翹」的,啦閑呱的,一堆一堆一夥一夥。就是在這裡,大腳得知了費大肚子要賣地的消息。 得知了這消息大腳的心立即激動起來。他存了好幾年要置地的心,可惜土改之後賣地的戶很少很少,一般找不到。天牛廟全村只是在去年才有過一戶賣的,但等到大腳聽說後那地已經有了主兒。大腳心想,這一回可不能再落空了,我一定要置上幾畝,讓兒媳婦看看,她公公不是個孬泥碗子! 想到這裡,他就決定趕快回家找繡繡商量。由於走得急促,那懸殊的兩腳造成的身體歪斜便加大加快,惹得街上行人都對他投以詫異的目光。 然而,當他回到家把這事和繡繡一說,繡繡卻把頭直搖:「別買。」 大腳問:「為啥?」 繡繡說:「置地不是好事。」 「怎不是好事?」 「沒看見俺娘家?」 大腳很不以為然:「你娘家?你娘家是連搶加奪!咱置地是拿錢公公道道地買,再說費大肚子也急等錢用!」 繡繡說:「反正地多了不好,地多了招災。」 大腳反駁道:「我知道你又說大複查。大複查是過六十畝的才丟命哩。咱才多少?咱再置上三畝才不到三十畝。」 「我還是勸你別置。」 見妻子一再堅持這種態度,大腳的目光裡就有了許多懷疑的成分。他點著頭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啥不答應了。」 繡繡抬頭問:「為啥?」 大腳說:「你是想拿家裡的錢供你兄弟上學。」 繡繡一下子把眼睛睜大了。她愣愣地瞅了男人片刻,眼角裡就有淚水滾了出來。她從腰間摸出鑰匙,打開櫃子,拿出一個藍布包扔給男人:「你去買吧。買多少我也不管了。」 大腳接過布包,瞅了妻子一眼,而後就朝門外走去了。 這樁土地買賣是當天在寧學詩家裡談的。寧學詩這個七十三歲的「土螻蛄」失業多年,聽說又有人讓他當土地經紀十分興奮,掙扎著從躺了兩個多月的病床上爬起來辦理業務。經過半晌午的討價還價,費大肚子的三畝地以每畝五十三萬元成交。大腳的錢只有一百四十萬,還差十九萬,想了想對費大肚子道:「我再給你一條牛腿行不?」費大肚子算一算,一百四十萬夠還那個寡婦的債了,而自己正愁沒有牛種地艱難,再說大腳家的那頭牛也的確值個八十萬九十萬的,就說:「中。」 接著是寫文書,再接著是喝酒。酒錢是買賣兩方出,讓寧學詩的兒子去割了肉打了酒買了鍋餅,幾個人就坐到一起又吃又喝。 大腳喝酒喝多了。一則是因為置了地高興,二則是覺得酒錢他出了一半,如果少喝了就有點吃虧,所以直把臉弄成醬紫色把腦殼弄成一個輕飄飄的葫蘆才放下筷子。 費大肚子也喝多了。他眼淚汪汪的,癟著一張沒毛的「嬤嬤嘴」說:「我是個人嗎?我不是人呀!天底下找不出我這樣的……」 大腳雖有些醉,但這話還是聽見了。他打一個酒嗝指著費大肚子的鼻子道:「你懊悔了是不?你懊悔了也無用!文書在咱懷裡揣著呢……你不是人?你真不是人!你賣地,那地是能賣的嗎?可你賣了!你真不是人!費大肚子你真不是人……」 甯學詩的兒子見他這個樣子,便扶起他送他回家。一路上,大腳還是嘟噥不休:「費大肚子不是人!費大肚子不是人……」 到了家中,家明兩口子正在院子裡逗著小孩玩,繡繡正教枝子做針線,可玉則坐在牆根發呆。大腳從懷裡掏出文書向兒子兒媳面前一扔,醉醺醺地說:「看看吧!看看吧!三畝好地呀!都是你們的!都是你們的!你爹不是個孬泥碗子……」 沒等兒子兒媳做出反應,他跌跌撞撞去堂屋床上一躺,嘴裡還是咕咕噥噥:「你爹不是孬泥碗子!不是孬泥碗子……」咕噥幾聲,便打著呼嚕睡了過去,妻子兒子走過來說了些什麼他一概聽不見了。 他被閨女急促推醒時屋裡已經黑朦朦的了。閨女喊:「爹你快起來,俺小舅跳井了!」大腳乍以為是做夢,等看清枝子的焦急模樣後便一躍而起,一歪一頓地向外面跑去了。 跑到井臺上,那裡已經圍了許多人。在往人堆裡擠時,他聽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不是跳井,是他自己踏著井邊下去的!」 「下去幹啥?不是找死?」 「快把他弄出來吧!」 「弄他幹啥?一個熊地主羔子,淹死就淹死!」 …… 待大腳終於擠進去,發現妻子正趴在井臺上。繡繡帶著哭腔喊往井裡:「可玉,你好好抓住石頭,家明去拿抬筐去了,這就來撈你!」 大腳彎腰勾頭向下一看,深深的井筒子裡是一片黑。看了一陣子,才隱隱約約看見在那井水裡,一個腦袋正露在那裡,旁邊井壁的石頭上則有著一雙手。他起身把棉襖和鞋一脫,再往下一蹲,人就下到了井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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