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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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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終於來了。這天羊丫又往井邊走,正遇見封合作一個人出門,她便將鉤擔橫過來攔住他道:「哎,晚上我還在那裡等你。」封合作回頭看一眼他家院門緊張地道:「不行,不行!」羊丫說:「怎麼不行?還是你爹管著你?」封合作說:「不是他管,是我自己管自己。」一聽這話羊丫的心就開始變涼。但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說:「不管你去不去,我都等你!」 這最後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晚上,羊丫在那棵已經掉光了葉子的楊樹下等到半夜,讓初冬的寒風凍得透心涼,也始終沒見封合作的影子。 像個鬼一樣摸回家,羊丫咬牙切齒地從頭上拽下大綹頭髮,一下子放到了油燈上。這濃濃的焦糊味溢滿屋子飄入院中又鑽進堂屋,把老公母倆搞得心驚肉跳。繡繡老太穿上衣裳,扶著牆摸到東廂房門前問:「丫呀,深更半夜的你幹啥的?」羊丫惡狠狠地道:「燒臭蟲吃!」 這以後,羊丫再也沒能與封合作接觸。過了一段時間,封合作將在臘月二十一結婚的消息漸漸在村裡傳開並也傳進了羊丫的耳中。羊丫覺得那個日子就是她的死期。她一萬個不願讓那個日子來臨而它卻像一條蛇似的向她逼近。羊丫想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聽封合作結婚的鞭炮聲,我必須躲一躲。她想起她小時的同學、現在的縣百貨公司第一零售店售貨員封明秀曾多次捎信讓她去玩,便在臘月二十這天去了。 步行二十裡,到了縣城已是十點多鐘。在那個顧客如雲的「一零」大廳裡,羊丫見到了正在布匹櫃檯那兒忙活的封明秀。封明秀熱情地招呼她一聲,便隔著櫃檯與她說起話來。 羊丫的話沒說上兩句就覺得自己矮了下去。看看封明秀,原先長得並不咋樣,現在一張臉白裡透紅,顯得滋滋潤潤十分精神。再看封明秀的一身「的卡」衣裳更讓羊丫眼饞。這種既挺括又耐穿的高級布料已經興起幾年了,城裡人幾乎人人都有。因為這種高級布需要鎖邊,穿它的人便將袖口褲腳翻過一道,讓那條鎖邊的白線露在外頭,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然而羊丫買不起。她只能穿價錢便宜的「藍士林」。讓羊丫羡慕的還有一樣,那就是封明秀插在脖子後領子裡面的一把尺子。羊丫知道那是量布用的。此刻那把在封明秀腦後斜剌裡挑出的尺子,在她眼裡比京戲裡女將們插在腦後的雉雞翎還要威風十倍。 說了一會兒話,那邊有人要截布,封明秀便抽下脖後的尺子走過去了。這時,羊丫才發現了最讓他眼饞的東西。那是封明秀對待鄉下人所持的居高臨下的態度:不耐煩的答話,不耐煩的眼神。最後是將尺子在櫃檯上敲敲打打:「挑什麼挑什麼?不買算啦!」 打發走了截布的,封明秀走回來說:「唉,就不願跟老百姓打交道,跟老百姓打交道真頭疼!」接著她就向羊丫講起商店裡發生的一些故事。她說,她曾經遇到一個男老百姓來截布,他正來月經坐在那裡不想動,那個男老百姓就一個勁地喳呼。她氣得說:你看你,進了國營商店是什麼態度!那男老百姓沒文化聽不懂,認為「態度」是罵人話,瞪著眼說:「你是態度!你是態度!你一家人都是態度!」封明秀說到這兒「咯咯」大笑。接著她又說起在布票方面鬧出的一些笑話。這些年一人一年只發一丈六尺五寸布票,有的老百姓就專門買不要布票的次品。 這一天有一個二十出頭的男老百姓來,想買不要布票的褲頭又不好意思問,在櫃檯上轉悠了半天,結果憋出了這麼一句:「有不要褲頭的布票麼?」她笑得趴在櫃檯上直不起腰來,說:「有呀,那些布票都是光著腚的!」還有,小學生戴的紅領巾是不要布票的,一些女老百姓為了省布票,專買它做褲頭,兩條紅領巾拼拼湊湊正好做一件。商店裡發現了這個問題,就不叫隨便賣,必須有學校的介紹信才行。這天有個女老百姓沒有介紹信卻非要買不可,說她一條褲頭穿了兩年都穿破了,叫售貨員可憐可憐她,說著就要脫褲子給人看,真不害羞…… 老百姓。老百姓。羊丫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封明秀是站在她的頭頂,用她那雙小皮鞋跺著她的頭皮說這些話的。這個封明秀,才有幾天不是老百姓?羊丫清清楚楚記得,封明秀家裡很窮,月經來了好幾年還沒有褲頭穿。那年她娘給她做了一條,她就將大紅的褲頭從褲腰裡扯出一圈,前街後街地向人炫耀……她能不當老百姓能站上櫃檯,不就因為有個在城裡當局長的表姐夫麼?要不是有人幫忙,她如今也還在天牛廟拉鋤勾子啃地瓜! 一股不平之氣在羊丫心中醞釀。她不願再聽封明秀講「老百姓」的笑話,看見又有人來截布,便說:「明秀你先忙著,我到別處轉轉。」封明秀說:「你轉轉吧,願買啥買啥!轉一陣子你再回來,我去食堂打飯你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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