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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賞書大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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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這詞兒在詩歌曲賦裡出現多了,那靈秀氣就濃得化不開,不經意地閃閃,晃晃,便牽惹了人的心腸。江南的水鄉自更不必多說了,橋也好,亭也好,總顯得精緻;柳垂也好,竹直也好,總透著清新;巷弄深也好,坡道曲也好,總多幾分幽遠。最是那煙葦綠波中的葉葉扁舟,點點白帆,都是入了畫的,漁歌一唱,槳兒一擺,水窩裡就飄出了故事。 在運河岸西,太湖南畔,撒珍珠似的布著七八處水鄉古鎮,個個占地不大,人口不多,若是把這幅卷軸展開看的話,小鎮不過是微墨一點兒,筆尖一掃就染上去了。嘉鄴鎮該是這些墨點中最小的一個,說是鎮,其實是五個莊園像桃花瓣兒圍成的地面兒,密麻的水道纏來繞去 ,加上有偌多的石橋跨接,儼然便為一體。 時光還是宣統年間的時光,大清帝國的腐朽氣息誰都能聞得到,即便遠在江南亦是一樣,只不過隱在水霧朦朧中,它變得有些淡了。外界的兵氣殺機本如驚雷生髮,一路滾滾而來,沖到這江南時,似乎經水一隔,就弱下去,拂到臉上已不犀利,映在心底也不沉重,古鎮上的日子還是不緊不慢地過,時鐘並沒上緊發條,人亦活得從容。像本鎮一年一度的賞書大會, 依舊要在七月二十五這天熱熱鬧鬧地開辦。 依照老規矩,今年的書會輪在胡莊的千心閣裡舉行,大清早的,藏書樓內外便張燈結綵,一派敞亮,僕人們四下穿梭奔忙,佈置著會場,新寫的對聯貼起來,長長的鞭炮掛起來,恍惚 叫人生出要過年的錯覺。 住在鎮東南方位的太月院主和西風堂主,今兒個卻是早早地就趕到了。在水鄉,出了家門就是碼頭,串門子、訪親朋,也多搖了船去,便宜處當跟北方人乘的騾馬車一樣。這邊的千心閣主還未等迎出院門,那邊的兩位樓主的船已靠了岸,隨後的家丁各抬有紅木箱子一個,裝 了用於今日參展的各種珍奇孤本。 千心閣有五進深,各主要院落裡都種柳樹,假山、荷池和芭蕉各盡其妙,蜿蜒曲折的遊廊將所有的房舍連通起來。千心閣主迎了人後,引著他們來到養心齋,待吃過第一口茶,才笑道:「兩位仁兄今日倒是來得早,莫非尋得什麼秘籍,想讓胡某先睹為快?」他臉上的微笑一直不曾淡去,眼皮卻垂下來,努起嘴在茶碗的沿上輕輕吹著。 西風堂主看起來有四十六七歲的光景,略顯得黑瘦,平常總愛眯著眼,一副大睡不醒的模樣,如今眼神卻變得銳利,恍惚還閃過幾絲焦慮。他聽了千心閣主的話:苦笑一下說:「胡兄,事情有些急,我就直說了吧,最近幾天你這千心閣可有什麼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千心閣主有些迷惑不解。 只見太月院主放下茶碗,慢吞吞地說:「三天前,太月書院丟了一套《十三經注疏》,昨晚,西風堂遺失了《金聲玉振》,我們不能不替千心閣擔心呢!」 千心閣主聽了臉色微變,忙道:「千心閣在藏護方面還過得去,倒還不曾有失。」嘴上這麼說著,卻又暗自揣測兩人的來意,他們該不是疑心此事系千心閣暗中所為吧? 「怕只怕這次書會上,千心閣的那些孤本一露世,便會把賊給招了來。」西風堂主道,「所 以我二人一大早趕到,便是要給你提個醒兒。」 千心閣主忙拱手道謝,卻又沉吟著:「依兩位看,這盜書的會是……」 太月院主正色道:「有這般手段的,只有落花宮的人。」 千心閣主不覺失聲:「落花宮的人又重出江湖了?」 西風堂主跟太月院主相視一眼,心想:「你千心閣不是自誇藏護有法嗎?原來也有害怕的時候。」又道:「胡兄別忘了,十年前那南湖樓正是因為這落花宮,才落了敗。這前車之轍, 不可不防啊!」 原來,這嘉鄴鎮本有五處莊園,南湖樓位處正南,當年也是赫赫有名的藏書大戶,與風滿樓、太月院、千心閣、西風堂並列五甲。後因屢遭落花宮偷盜,才日漸勢微,南湖樓的大公子孔一白更因與落花宮的方文鏡在決鬥中,被刺瞎了右眼,再也無力支撐家業,只得將藏書變 賣,揚言去找落花宮復仇,自此下落不明。 人丁風流雲散,一座好好的南湖樓便就此荒廢,其中藏書也多被其他四樓收攏。千心閣主還記得有好長一段日子,他是把時間消磨在這些用極低價錢收購來的藏書上的,用手掌輕輕摩挲著泛黃的紙張,看著上邊大大小小的鈐印,聞著那冊頁裡散發出的油墨香氣,不覺便醺醺然,陶陶然,畢竟此前這些珍本只能在賞書大會看上兩眼,叫人心癢了很久。如今歸為己有,是該好好品賞一番,只待新蓋上的鈐印色澤不再顯眼,他的心態才完全平定,這些書確確 實實不屬於南湖樓了。 荒廢的南湖樓確還矗立在那兒,但十年了,孔家的大少爺孔一白硬是沒再回過。生也好,死也罷,也跟這荒樓一樣,都像變成了一個符號,只向世人昭示著裡面曾經發生過一段故事。千心閣主每次外出,都無可避免地看到它孤零零地戳在那兒,如陳歲的年畫,色澤越來越古舊,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霉潮味兒,叫人看著彆扭。它雖無言,卻總像是在跟他訴說什麼。 不知道何時起,南湖樓這個名字也好像長了刺,叫人不願再觸碰。所以現在西風堂主猛一提起來,大家還真覺得心驚肉跳,千心閣主更是隱隱有些不樂,心說:「什麼前車之轍,在咒 我千心閣會跟南湖樓一個下場嗎?」 但不管怎的,太月院和西風堂既然有珍本丟失,落花宮的人重現江湖便不至於是空穴來風,千心閣主暗自冷笑:「我千心閣可不是南湖樓,能任那方文鏡來去自如,再說了,當年的南湖樓怎麼敗落的,裡面的文章可大著呢,又豈只是被落花宮偷盜那麼簡單?」面兒上卻笑容 不斷,又向兩位樓主道了謝。 卻見太月院主將手裡的摺扇刷的一下揮開,露出「蕙風和暢」四字,輕輕扇動著,眼珠子瞅瞅西風堂主,又瞧瞧千心閣主,慢條斯理地問:「不知道敖家聽說落花宮又出來興風作浪,會 怎麼想?」 西風堂主左手一拍大腿,叫道:「可不是,十年前那方文鏡毛遂自薦,冒充教書先生進得敖府,險些把個風滿樓毀了,燒了偌多的藏書不說,連敖少方也死在他手裡,害得那三少奶奶 守寡至今。他風滿樓跟落花宮之間的仇大著呢!」 太月院主歎了聲:「如今國家是多事之秋,只怕咱們幾家藏書樓也不會太平了,須當同舟共濟,聯手互保才好,落花宮複出的事要儘快通知敖家,早作防範為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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