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滿樓 >
5.恩與仇(4)


  方文鏡眼中也晶瑩起來,他的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沈芸哭道:「在敖家,子軒可以堂堂正正地讀書,以後可以堂堂正正地進風滿樓,長大還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他的老爺。大師兄 ,我不能離開孩子,求你成全我吧!」

  方文鏡悲哀地望著她,不覺也流下淚來。身後,喊聲逼近了,敖少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芸兒,是你嗎?」

  一道樹枝狀的閃電戳破了無邊的黑暗,雪亮過後又是漆黑一片,便在這一瞬間,沈芸看到方文鏡已經掏出了毒針,她猛地撲向丈夫,轉身擋住他,哀求道:「你別傷他!」

  敖少方呆呆地看著方文鏡手中的孩子,顫抖著嘴唇,「那是……那是咱們的孩子。」

  沈芸的嘴唇都咬出血來,聲嘶力竭地喊:「師兄!我求你!我求你了!把孩子還給我!」敖少方哆嗦著,說:「方先生,一切不關孩子的事。」

  方文鏡冷笑著,喝道:「敖少方,你好高的手段,把芸兒騙到手。今日我讓你父子命喪一處 !」

  沈芸大叫一聲,「方文鏡!你敢!」也伸手掏出了銀針。

  方文鏡搖著頭苦笑,悲憤地說:「若師傅在世,他一定會不認你這個徒弟……敖少方,你以為她在你身邊就能幸福嗎?你們敖家會容得下這個偷書賊嗎?你會容得下她嗎?風滿樓會收 留一個落花宮的弟子嗎?」

  沈芸轉過頭,哀怨地望著丈夫,敖少方也呆呆地瞧著她。霹靂閃電在頭頂上肆虐著,但他們 內心深處的掙扎之劇烈卻遠勝於此。

  突然,遠處喊叫聲大作,風滿樓的追兵已經趕到了。

  敖少方怔怔盯著沈芸,「芸兒,芸兒!」沈芸痛哭著。

  方文鏡急道:「師妹,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敖少方顫抖著聲音,「他們……他們已經將你們包圍了!」

  沈芸突然說:「少方,你把孩子帶去,我要跟師兄走了,少方……」

  「不!」敖少方痛苦地搖頭,「我大哥練出的箭陣如銅牆鐵壁,你們是跑不掉的。」他望望後面,又看看沈芸,說了句,「你千萬要保護好子軒,別讓這孩子受委屈……」轉身就跑。

  沈芸嘶聲裂肺地喊著,「少方!你去哪兒!少方!」

  敖少方在雨中奔跑,向箭陣奔去。箭從四面八方穿過雨霧,帶著水的光澤,風馳電掣般穿過夜空。他一個趔趄跌落在雨中。沈芸撲過去的時候,幾隻箭已經插在敖少方身上。她緊握著他的手,痛哭流涕,「少方!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敖少方顫抖著嘴唇,血水汩汩地向外冒著。沈芸哭喊著,「少方!你為什麼要這麼傻?你就 捨得丟棄我們母子倆,一個人走嗎?」

  敖少方面如死灰,嘴唇動了動,沈芸忙貼近他嘴邊聽著,他的聲音很微弱,「你……你留下了?」沈芸含淚點頭,「少方,我永遠不會走,不會了。」

  孩子在方文鏡的懷裡大哭著,箭從他的身邊「嗖嗖」穿過,方文鏡左右躲閃,慢慢放下孩子,跪在地上,叫道:「芸兒……芸兒……敖子軒,你看清楚了,你父親是條漢子,不過卻是被你家人殺死的。」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將來要為你父親報仇啊!」像陣旋 風似的遠遁而去。

  嬰兒在大雨中哭嚎著,異常地響亮……

  老屋裡寒氣逼人,風刮著雨水從窗格潲進來,布簾被吹得張牙舞爪,蕩在半空裡。外面的那兩扇院門又開始來回丟晃,發出咣咣的聲響。雷聲弱了,閃電也少了,但雨水的嘩啦聲卻更加盈耳,像有人跨在頭頂上,舉著瓢不停地向下潑。對峙的那兩個人恍惚中都產生了錯覺,好像今晚正是十年前那個風雨之夜的延續,他們依舊在解那個沒完全解開的死結兒。不同的是,當年的那個敖少方早就葬身地下了,而那個嬰兒今天已年滿十歲。

  終於,還是方文鏡先開了口,「十年了芸兒,你的性格還是那麼倔強!依舊不會為我改變。 」

  沈芸歎了聲,說:「師兄,你知道你跟少方哪裡不一樣嗎?沒錯,論文才儀錶,你不輸於他;論武功修為,你勝於他。可有一樣,少方從沒想過要改變我什麼,他對我好也從沒想過什麼回報。外表看他文弱,但所作所為都有強者本色,他是我的丈夫,更是我的知己,今生今 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代替他。」

  這番話便如同驚雷般,著實擊中了方文鏡的要害,他愣在了當場。多少年來他始終沒弄明白,何以敖少方會戰勝自己,贏得師妹的芳心?原來秘訣不過是真誠二字。敖少方不像方文鏡這樣自以為是,敖少方不像方文鏡這樣自命清高,他甚至有些憨,有些癡,有些笨,但正是靠一份真誠,慢慢打動了女人的心。硬逼不如軟磨,誰說方文鏡是情中聖手?在情場中最聰 明的其實是他敖少方啊!

  想到這裡,方文鏡狂笑起來,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癡兒,癡兒,你如今才明白了這一層,豈不知悔之晚矣,伊人早就華實滿枝!更何況方文鏡就是方文鏡,遊戲人間,無所拘束,便是仗了那份子狂傲,那份子直爽,也做不來他敖少方。笑著笑著,方文鏡的眼圈又潮濕了,他長歎一聲:「師妹,你選擇得對。從頭到尾,都是我錯了!全錯了!」

  先是關上房門,將風雨擋在門外,然後又拿出火石,重新點起了蠟燭,方文鏡的心情竟然慢慢變得平靜,他溫和地看著沈芸說:「你放心,子軒他很好,只是還沒醒過來。這孩子從山 上摔下去的時候,恰好被我救起。」

  沈芸還是眼不眨地看著他,方文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了 解我。」

  「我只求你,別動我兒子。」

  方文鏡神情黯然,輕聲道:「我若動了,還敢來見你嗎?你兒子是和敖子書一起上山的。他掉下去的時候,敖子書就在旁邊。個中因由,你自己去想吧!」沈芸抬頭驚詫地看著方文鏡 。

  「他本應該摔死的,可我救了他,兩個時辰以後,你在山腳下會見到你兒子。」

  沈芸輕輕地叫了聲:「師兄!」眼光裡滿是感激。

  方文鏡擺擺手,痛苦地說:「不要對我說感謝的話,我救他,是因為對他父親有愧!」一頓 ,又道,「還有,這次我一定要將謝天帶走。」

  沈芸呆住了:「為什麼?」

  方文鏡冷笑道:「因為他學了《落花訣》。你知道的,落花宮需要新人。」

  沈芸堅定地搖頭:「不!師兄,謝天絕不能跟你走!」

  「聽你這意思,是不想找回你兒子了?」

  沈芸喊起來:「子軒是無辜的,謝天更是無辜的!是你騙他學的《落花訣》,這孩子不會偷 書!」

  方文鏡聽到個「偷」字,眼皮跳了下,「是嗎?他這些年好像沒少替敖子書偷書吧?師妹你記著,我帶他走是為他好,你也不想讓他死對嗎?」

  沈芸呆住了,狐疑道:「什麼?死……」

  方文鏡望著窗外漸歇的雨勢,臉色變得沉重,「你當然知道師傅是怎麼死的,我將來也無可倖免,謝天也一樣。練過《落花訣》的人終有一日都會像這落花一樣,慢慢地落下,自己回 到土裡去……」

  沈芸痛苦地搖頭,「師兄……」這一次,她是替方文鏡心疼了。

  方文鏡當然能看得出來,眼睛裡露出了幾絲暖意,他歎息一聲,道:「我跟別人說,他們肯定不信,你雖只修煉了『蝴蝶功』,卻也該明白其中的利害。謝天是否有脈象錯亂之時,是否經常出現顛狂之態,而且最近次數越來越多了……」沈芸緩緩點頭。

  「如此下去,謝天必死無疑,甚至在死前癲狂發作,可能會傷及敖家無辜之人,所以我必須帶謝天走,也許合我二人之力能參透《落花訣》最高層的奧妙,逃過此劫。畢竟這世上練過 《落花訣》的如今只有我們兩個。」

  聽了這話,沈芸心下隱隱作痛,難道自己這個玉樹臨風的大師兄真的要走師傅的老路嗎?禁不住淚眼模糊,「師兄,為什麼練過《落花訣》的人都會這樣?」

  「因為《落花訣》的境界便是瞬間即逝的美,開過了,向世間綻放出最美的姿態,也便落了。除 非我們能到達更高的境界。」

  沈芸眼睛一亮,「什麼是更高境界?」

  方文鏡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她,「不知道,只有《落花殘卷》才能告訴我們,也只有找到這殘篇,我們方可得救。我當年傳謝天《落花訣》,除了見他是塊好材料外,其實還有另一層用意。便是要借他敖家人的身份,能經常出入風滿樓,伺機盜取《落花殘卷》,你當時已鐵下心來做敖家三少奶奶,不願再做落花宮的弟子,我只能提前安排這招棋子了。誰想,臨到頭我這一如意算盤又打空了,如今謝天被趕出敖家,子軒上了風滿樓,你當然更容不得人去偷 書了?」他說著,臉上露出自嘲的神色。

  「師兄,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當年,是師傅不讓我再尋《落花殘卷》的。我們假冒父女,與敖家攀親後,幾次潛入風滿樓都沒找到它。有一次我獨自上樓,吃人查覺,危急時還是少方暗中保護了我。這一來,就連師傅也很受感動,就是從那天起,他老人家死了找《落花殘卷》的心,叫我留在敖家好好地跟著少方,別再去過那種黑白顛倒的日子。」

  方文鏡聽了這話呆了呆,「是嗎?個中曲折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師傅就是在離開敖家的當天吐血死的。死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你也不在他身邊。他死前沒來得及給我留下遺訓,但我比誰都明白,要是找不到《落花殘卷》的話,那就是我的下場。」方文鏡的臉上流露出無限悲涼,「所以當年我又趕去敖府找你了,還把《落花訣》傳給了謝天,現在看來,師妹我是不是又造孽了?自己死了不夠,還要拉上一個墊背的?」

  沈芸給他這一席話說得淚眼盈盈,想到了師傅的慘死,複想到師兄的劫數,當真有誅心之痛 。

  「不要哭!」方文鏡沉聲道,「風滿樓跟落花宮原本一脈,一偷一藏殊途同歸,若非當年給他們騙去《落花訣》的最後一章,我們何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落花殘卷》原系本宮舊物,現在便是硬取了來,也于情於理,嘿嘿,方文鏡寧願流血,亦不願再流淚。」說完,從懷 裡掏出一方絲巾,遞給了沈芸。


學達書庫(xuoda.com)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